“吵什么,”冷风从廊下穿过,韩振一手拢紧了外衫一手执了灯盏,皱着眉在褚阅脸前照了照,低声喝道,“不是说了没有外事——”
他话音未落,便被气血上头的褚阅恶狠狠扯住了中衣的领口,趔趔趄趄拉进卧房。韩振微惊了一瞬,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挥手命玄色乌檀守在卧房门外。
褚阅强拉着他走进房中,赌着一口气在外间的桌旁坐下,板着脸脱掉沾着雨的披风,一面拂落自己发间的水珠,一面向皱眉看着自己、脸色黑沉得吓人的韩振极是轻佻地扬了扬下巴,“坐。”
韩振忍了又忍,将灯盏放到桌上,搬过另一只圆凳坐到她身前一步远处,不耐问道:“你不是说如遇要事不决才会到我啸云苑来么,今日夜闯也不怕惊扰旁人。”
上次安排好了昌都铺子诸多事宜后,褚阅便与他商定,说是于外还是由他主事,如遇大事先由叶家姐弟做主,若叶怀南请教叶母后仍举棋不定,那再遣乌檀夜“请”她商议也不迟,毕竟褚家内外人多眼杂,若是教有心人发现了什么端倪,到时只怕是百口莫辩。若是他人误以为是“韩振”与“褚姵”有什么私情倒还好,若是直指韩振装疯卖傻一事,褚阅想,他怕是要在褚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只是现在的褚阅显然已是气昏了头,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说什么,柳眉一竖、没甚好气地回道:“旁人?韩大公子且放心,你在我这算不得旁人。”
她这句话落地,韩振的脸色顿时变了几变,由黑转青又转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困的,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眼神阴沉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将她薅着腰带拎起来,再从窗口一扬手扔出去。
“有事快说,没事就回去,大半夜的扰人清静。”
“呵,韩子胥你也知道什么叫扰人清静了是吧,前些天还给我那的丫鬟下药呢,现在怎么就好意思训斥我了?”
“······”
额角像是栓了千斤大石,扯着脑皮坠坠地疼,从睡梦中被吵醒的韩振此刻只能万分痛苦地揉着眉骨轻叹一声,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
这厢褚阅嘴上占够了便宜,积郁在胸口的这点怒气渐渐散了些,这才长长出了一口火气,向他道:“你可知今日阿言与我说了些什么?她说褚武家的那对双生姊妹秋初要入国子监,在此之前要我,啧,要‘褚姵’和褚娴好好招待,还说她们几个本就交好。”
韩振斜斜一挑眉,不明就里只得哑声问道:“能摆脱赵氏和褚行,对你而言难道不是好事么?有何不妥。”
“不妥之处就在于她根本不是来为我谋福祉的,”褚阅拎着衬里还干着的披风擦了擦头发,“阿言有多聪明你远比我要清楚得多。她对“褚姵”说的这些话里下了两处陷阱,其一是“交好”,其二是“携游”。褚姵是个被赵氏依着陈年旧习养大的‘闺秀’,如今又已身死,她是否真与那对双生姐妹有所往来,我无从所知,但阿言或许有办法验证。就算我能顺利蒙混过去,等到褚茵和褚萤来了,朝夕相处不过几日便会发觉我是个假的。”
韩振虽听褚言提起过此事,今日又见她忽然去看望褚姵,多多少少也想到了这些,只是低估了褚言的耐性,也没想到她会真的盯住褚姵不放,此刻听罢褚阅这番话也不禁重新皱起了刚舒展开的眉头。
他倒不是真的担忧褚阅,现在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相信“还阳”一说,她嘴上说着是为了给她自己寻仇,可谁知此话真假;而如今自己方大仇得报,还没将褚家欠下的仇怨彻底了结,又屡生事端。褚赟、孙氏、褚阅接连身死、褚言入仕,如今又顺利升迁,就连稍稍被卷进此中的褚姵都已魂归地府,这一切的一切实在是太过顺利,也太过仓促了些。
如此,此时若有“褚姵身死”事发、再节外生枝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沉吟片刻,他单刀直入地向褚阅问道:“说罢,你需要些什么。”
褚阅没料到他如此干脆,也不客气,嘴角一翘,笑得韩振头皮发麻,“我要陆离轩那副镇店之宝,廖相昔年所做元平帝的画像。”
韩振听到这句却是想也未想,立刻压低了眉峰,一口回绝。
“不可能。”
正如她所言,陆离轩那镇店之宝乃是百余年前元平年间,第一位安远侯褚耀的爱妻、时任右相的廖文亲手所绘的元平帝画像。彼时开放女子入仕尚不足三十年,而大齐第一位女帝便是这位雄韬伟略的元平帝,经由元平帝慧眼,朝中尸位素餐的旧权贵纷纷被新的辅国能臣所取代,其中最负才名的便是廖相夫妇及世袭安北大将军、镇守寒江的郑家。
廖相本名廖文,出身于没落士族之家,寒窗十数载终力排家中众议、入朝为士,且还是隆熙年间的新科状元,最初是在枢府做佐臣,后入东宫当值、辅佐元平帝。元平二年,西南藩王不满元平帝女子之身,聚众谋反,时年仅二十二岁的廖相临危受命,带圣诏前往安抚,途中被时任骧王手下大将的褚耀擒获。史书上说廖相以女子身、孤身入敌腹地,与敌周旋二月有余,终以过人才谋俘获敌首,于骧樊城外斩落骧王首级,率降将褚耀归京,并将贼子首级当庭献与元平帝。
元平帝大喜,此乱罢后,擢廖文升任枢密使,而后又兼右相之职,后来荣王田褍挟太子田暨并其母妃燕氏反,元平帝深陷螭海之战,昌都大乱,林家并众多江湖世家前往寒江追寻元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