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若鸣和风云帆赶到家里的时候,两拨人已经吵了起来。
一拨人是原机械厂职工及其家属。一大群老老少少的聚在一起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有的拿着扫把、有的拿着锅铲,神色紧张地望着对面另一拨人。
对面的则是一群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他们穿着统的黑色t裇衫,展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十几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群蓄势待发的黑狼。
黑衣人旁边站着个油光水滑的中年人。小秃顶、白衬衫,手里拿着一张a4纸。
八月的下午骄阳似火,秃顶中年人热得满头大汗,还没开口脸就已经变成了红色。
“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秃顶中年人的嗓子又尖又哑,就像在喉咙里含了一只哨子,“厂里都发了通知了。今天,你们必须搬走!”
凤若鸣立马察觉不对,拉着风云帆在拐角处藏起来。张鹏见状,也跟在后面躲了起来。
“什么通知?我之前怎么不知道?”凤若鸣悄声问。
风云帆压低声音答道:“是一个搬迁通知,让我们今天之前搬走。通知是半个月前发的,大家一看都很生气,当时就给撕了。那时候你刚好在厉姐那里,所以不知道。”
“通知上有没有提赔偿的事?”
“没有,就只说要大家搬走。”
那就是要白赶人走了,难怪大家都不愿意。
另一边,秃顶中年人说的话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炸弹的引线。
职工队伍这边,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在一群退休老人和半大孩子中间,这已经算是职工队伍里比较有威慑力的人了。
中年职工手里拿着一根扫把棍,大声喊道:“我们不会搬走的!我们都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这是单位分给我们的房子,就是我们的房子。我们凭什么搬走?”
秃顶中年人冷笑:“凭什么?就凭这是单位分给你们的房子,单位就有权收走!单位分你们房子,只是看你们可怜,给你们暂住的,从来没有说就送给你们了!”
“也不是送啊。我们每年都是给了钱的。既然给了钱,凭什么房子不是我们的?”职工队里一个机灵的大妈吼了一句。
“你们一年才给几块钱?自己回去翻翻工资单,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的是‘租金’!”秃顶中年人得意地笑了起来,“现在单位不想租房子给你们了,你们就得搬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职工家属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那也不行啊……我们为单位流血流汗几十年,单位不能赶我们走!”
“就是,当初说好了是福利分房,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
“现在赶我们走,我们住哪儿去?桥洞下面吗?”
……
职工队伍里冒出几句反驳的声音,但全都零零散散,没什么气势、也没什么威胁。越说,越是显得气短、显得没有底气。
秃顶中年人笑得更得意了,他挺了挺自己的“将军肚”,睥睨着众人,大有一副站于山巅、指点江山的意味:“听听!听听!你们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目光短浅、鼠目寸光、不知所谓!
你们怎么还敢说单位的不好!你们现在落到这种地步,完全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自以为进了国营厂就是端上了铁饭碗,不思进取,不懂得学习、提升自己!一旦情况有变,就全都傻眼了、没辙了!
你们清醒一点!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你们扪心自问一下,你们会几项国外的新技术,懂几个英给历史?知道鼓捣摸你是什么意思吗?知道提扯儿是什么意思吗?
你们啊,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住的房子是什么情况都没有弄清楚!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个厂区宿舍的产权一直都是五二三机械厂的,你们只是暂时居住。现在厂里要收回宿舍的权利,那是合理合法!你们要是敢反抗,那就是违法!是要被抓去坐牢的!”
一听到“坐牢”两字,这些一辈子都老实巴交的普通人顿时两腿打颤、慌乱起来。
他们就是还想继续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怎么突然就违法了呢?
这要是被抓进牢里,不就一辈子都毁了吗?
一时间,本来思想就没多坚定的职工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秃顶中年人笑得一脸慈爱,露出一副“我现在说的话虽然不太好听但都是为了你们好”的嘴脸:“悄悄跟你们说吧,现在厂子打算把这块地的产权拿去卖。我今天这样还算是温和的。等过两天产权卖出去了你们还不走,过来的就是挖土机、打桩机了。你们觉得你们的血肉之躯扛得过那些钢铁机器?
唉,我今天在这里说了这么多,那都是为了你们好啊!你们要是明白道理,就赶紧过来签名,快点搬走吧!”
职工家属们顿时更加慌乱。他们毕竟都是些没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孩子,今天能拿着扫把、锅铲站出来已经用尽了勇气。
要他们对上钢铁机器?那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风云帆急得不得了,好几次都想直接冲上去,但被凤若鸣死死地拉住了。
秃顶中年人话中的一个词引起了她的注意——产权。
八九年,正是华国推动住房改革的第一年。大部分人都还对“产权”这个词一无所知。但凤若鸣却明白,这个词在未来二十年将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缔造无数的财富神话。
如果现在五二三机械厂在推进产权改革,那么自己……
一道灵光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