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乾隆不知道是忘了弘昼还是咋的,一味的只将视线盯在面前的白纸上,一篇一篇的翻看,良久,直到弘昼快不耐烦时,这才悠然开口:“你这性子还得历练啊。如今你入了军机,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讲究个戒急用忍,老是这么毛躁,朕怎么放心?”
“主子……奴才……”弘昼不知道说什么好。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心生感慨,同为龙子凤孙,一旦名分已定,便是主仆,即使同脉兄弟,也得称主道仆。不过他自幼看的透,从不愿为这种事情烦恼罢了——弘时倒是成日里为了这事烦恼来着,结果如何?还不是被雍正钦赐自尽?外人都觉得出身皇家多么好,殊不知,生为皇家人,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不幸。
扫一眼老老实实的弘昼,乾隆蓦然发现,弘昼的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了许多鱼尾纹,一颗心突然一软,用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少见的温柔语气说道:“好歹也四十多的人来,一着急就不会说话,朕又不是老虎,还会吃了你不成?”说着扑哧一笑,推开面前的白纸,拧过身子来仔细端详着弘昼,良久才道:“是为了和珅来的吧?”
弘昼连忙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乾隆摆手制止,便听乾隆说道:“为了他就不必说什么了,《大清律》明令,在京官员不经上命,不得私自出京。他偷偷出京不说,还擅闯知府衙门,杀害安东尼的随从,眼里还有法纪二字吗?”说着一顿,冲急于说话的弘昼再次摆手,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安东尼跟朕说些什么?说和珅胆大妄为,根本就不顾两国邦交,对他辱骂有加……安东尼在他们国家好歹也是个伯爵,又是尼古拉的亲信,偏和珅仗着有朕宠爱,有你和傅恒做靠山,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泥人尚有三分火性,朕都不愿意跟那帮未开化的俄国人一般见识,他偏要捋这虎须?巴什罗夫的事情朕没追究于他,他这是蹬鼻子上脸啊?”
弘昼本来还有些幻想,此刻见乾隆勃然变色,连自己和傅恒都怪罪上了,再也坐不住,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都是奴才管教不严,对和珅太过纵容,这才种下今日之祸,奴才知罪,请主子严惩!”说罢连叩三个响头,接着抬头求恳道:“唯盼主子念和珅年岁尚幼,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电报专线和琳达正在做的发电机还需要他啊……”
“朕自然知道他是个人才,”乾隆面无表情的说道,视线变的悠远而又深邃:“看过《三国志》吧?马谡又何尝不是人才,杨修又何尝不是人才,到头来结果如何?不必再说了,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朕不罪你……下去吧,回头告诉伍弥氏,让她准备后事吧……别再找别人来撞木钟,这是朕给你们的忠告!跪安吧!”
弘昼还想再说,见乾隆厌恶的摆手,唬的心惊肉跳,不敢再多言,叩了几个头,闷闷不乐的倒退着出了养心殿,出门被西坠的斜阳一晃,不禁一阵茫然,喃喃自语:“和珅啊和珅,这一回,难道你真的就过不去这个坎儿了吗?”心中又酸又涩,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