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浅浅落墨,街上零星有几户商家已经掌了灯。杨不留递了姜茶打算找火折子,抬眼便瞥见药铺门口跑进来一位急着抓药年轻男子,眼眶微红,脸上发着黏汗,似乎心急如焚。
少年郎和公子哥端着姜茶,还未来得及正式报上名讳就被冷落在一旁,直愣愣地对着杨不留张望。
男子急得直敲柜台台面:“杨姑娘!杨姑娘快!……我媳妇儿她跟我娘吵架动了胎气了!”
“高大哥,你先别急,叫了大夫没有?”
“叫了,可是最近的大夫出诊去了,我媳妇儿疼啊!杨姑娘,你先帮着看看吧!”
杨不留闻言当即跑至药柜前,抓了川穹当归苧麻根几味药,草草用桑皮纸包好,转头喊了一声“来音看着药铺,有事儿就到后面喊师父,他在隔壁院子”,喊罢便挎上药箱,头也不回地随人跑出了门。
待到孕妇转危为安,折腾完这一遭,天边彻底打翻了砚台,黑漆漆地看不见星月。
杨不留背着药箱混混沌沌晃晃悠悠地回到药铺,前堂却只见趴在方桌前等着吃肉的宋来音,再一听后院,言归宁似是听见他徒弟的声音,敲了敲灶台,嚷了一嗓子:“闺女?”
杨不留放下药箱,先伸手抹开小丫头溻得汗涔涔的刘海,紧接着掀开帘子走到后院,凑到灶台前先瞄了瞄泛着油光的狮子头,抓起灶台上的筷子戳了两下:“师父,什么时候能吃饭?”
“收汁儿就能吃……”言归宁拍开杨不留使坏的小手,“诶,刚才我让你洗的菜呢??”
“菜啊,菜在……”杨不留抻着脖子,视线在院里的井边一扫,伸手点了点,“那不在那儿。”
言归宁顺着她指的方向回头一瞥,“又把菜叶子摊在井边上……盆呢?”
“盆啊,盆我刚才端到前堂了。门口全是泥,我这不是冲一冲干净一下嘛,我泼完水就放门——口……”
杨不留满院子找了一圈儿,眼神儿溜到门帘上,眨巴眨巴眼睛,忙得迷糊空洞的眼睛瞬时亮起光。
“师父!你回来的时候看没看到前堂的两个人,他们就是我说的在林子里丢包袱的人!”
言归宁屈起手指,用指节蹭了蹭发痒的鼻子:“就穿着杨大头衣服的那个?”
“师父你见到了?”杨不留挨着正在烧火的言归宁蹲下,稍一思忖,说道:“我泼水无意泼脏了那位公子哥的衣裳,他换下脏衣服交给我的时候,我看他腰带上有明显的磨损,应该是一直挂有玉佩……您不是说当今圣上为每一位皇子都配了一块象征身份的墨色玉佩?若他真有玉佩,证明这包袱里的令牌文书所言属实,那他便定是前来广宁府整治贪官的肃王诸允爅啊……”
言归宁一拍杨不留的脑袋瓜,从衣袖里抽出一块金丝流苏的精致玉佩递过去,“喏,看看这个。”
杨不留对着火光一瞧,色深却通透的墨玉背面赫然刻着一个方正隶书的“肃”字。
杨不留上嘴咬了一口试试硬度,末了又用袖子蹭掉上面沾的口水:“师父你从哪儿弄来的?那两个人呢?”
言归宁又蹭了蹭鼻子:“……从他……嗯……身上弄来的……”
“掉下来的?”
“……搜出来的。”
“……”杨不留傻眼,“那……人呢?”
言归宁挪开视线,心虚地扒拉两下锅里的狮子头。
“前堂柜台底下。”
杨不留一溜烟儿地扑到前堂柜台跟前,蹲好,吞咽了一下才缓缓扯动柜门插栓,只听见柜里突然一脚踹在门上,闷闷的“咚”的一声,不仅踹开了柜门,还吓得杨不留一屁股墩在地上,撞得背后药柜上的****罐罐叮铃咣当的响。
定睛一瞧,两人都背手系了绳结,嘴里满当当地塞了一大团桑皮纸,“呜呜哇哇”地说不出话来。
再仔细瞧,俩人脑门儿上一人顶着一个挺大的红包,包上还沾着黑灰,显然是后院里那根烧火棍的“杰作”。
少年郎和公子哥个头儿都不小,在柜台底下这一小方扭曲地窝着,看见杨不留像是见了救星,一个劲儿地乱动,磕得柜台“砰砰嗙磅”到处响。
杨不留倒没急着把两人嘴里的纸团揪出来。她举起玉佩在公子哥眼前一晃,眼睛一动不动地戳在他身上,轻声问道:“这个玉佩是不是你的?”
公子哥先是一怔,而后歪着脖子,被捆在背后的双手在自己腰间划拉了一圈儿,又用膝盖在胸前试探了几番,蓦地瞪圆双眼,眼尾的泪痣都藏着警惕和讶异,既未点头,也没有轻易摇头。
倒是旁边儿的少年郎,本来点头点得跟小鸡崽似的,被踹了一脚之后又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后院的言归宁盛好菜不紧不慢地踱到前堂来,放下盘子,捡了一个狮子头,让急着吃饭的小孩儿端碗坐到门口的椅子上去,这才绕到柜台,趴在外侧探着头看了一眼,而后立刻缩回头,一脸正要推脱耍赖的模样。
杨不留将玉佩攥在掌心,一时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先把两人支出来的胳膊腿儿又塞回去,费了不小的劲儿关上柜门,这才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声音凌厉清亮,质问道:“师父,你知道他们是谁还敢捆人?”
“我是捆了之后才在他身上摸出这个玉佩的……”言归宁撇嘴,看起来委屈的倒是他,“本来我在隔壁院子里收拾杂草收拾得好好的,听见来音在这边儿喊有贼,我这才抄着烧火棍一人闷了一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