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坐茶炉浅谈那日,广宁的冬雪飘了彻夜,万物生灵躲在簌簌而落的遮掩之下,寂寥而又寡淡。
被家中长辈包裹得圆圆滚滚俏皮可爱的小童在街上三五成群的跑着打雪仗。小胖墩儿只顾着躲开捏得松松散散的雪球,一不留神,把背着曲柳木箱疾行至此的杨不留扑得一趔趄。
杨不留在小胖的头顶揉了一圈,伸手把晏晏笑着躲在小胖墩“堡垒”后面的宋来音捞过来,把散开的帽带系的紧了些,又被“敌对”的小豆子糊了一脸雪,这才举手投降撤下“战场”。
言归宁抱着药臼翘着腿坐在药铺门口打哈欠,宋铮也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儿,远远地眺着他闺女傻乐,被劲风卷起的雪花呛得瓮声瓮气的咳嗽个不停,视线挪了分寸,落在衣裳单薄的杨不留身上,忍不住皱起眉,“……咳,这又刮风又下雪的,我师妹出去验尸也不知道多穿点儿。”
言归宁掀起眼皮,嫌弃地搭了他一眼,“你一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穿成个熊不也照样染了寒症?你自己数数,自打入冬下雪,回来抓多少回药了?还死皮赖脸地管我要亲情价,谁跟你俩有亲情了?”
宋铮揉了揉鼻子,算算辈分儿不吃亏,开口就响亮亮的叫了一声“爹”,噎得言归宁一激灵,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着他,“你可拉倒吧,我没你这倒霉儿子……”
杨不留迈过门槛时噗嗤一乐,撂下木箱搓手缓了缓,捻起压在柜台上的药方,一边儿听门口俩人打嘴仗一边儿抓药,眉梢挑起一抹好奇,嘴里嘀咕道,“柳神医怎么还加了安神的方子?又是给我二哥抓的?”
宋铮捧着言归宁塞给他药臼蹭到柜台旁,抻着脖子看了一眼,没看出那一堆药名里有什么四五六,稀里糊涂的交代道,“可不是嘛……你二哥打从广宁府头一场雪压下来,这寒症就是好了又犯犯了又好,见天儿裹成个球儿,点着火盆也还是哆嗦,偏还歇不得,这一天天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也得让他掺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实,都瘦成一小根儿了——我就跟柳神医提了一嘴,让他给安安神……”
杨不留担忧的在宋铮满是疲态的脸上望了一眼,叹了口气,没说甚么。
夏末秋初时,数十年难遇的旱涝灾祸和接踵而至的瘟疫把辽东都司数座州府折腾得恹恹了无生气,穷苦人家在秋日里姑且还能勉强靠着山野素食果腹硬撑,然而刺骨寒风一刮起来,灾处的贫苦百姓便只能在漏风飘雪的屋檐底下紧巴巴的度日,为了一口吃食背井离乡,再满目无望的在寒雪厉风中沦为冻死枯骨。
因赵谦来一案牵扯甚广,辽东都司被裁撤掉近半数的州县父母官,京中在近年来应试的科举生中矬子里拔大个儿,挑了一堆金贵文弱的公子哥去填补这左一个右一个又脏又寒酸的坑,走马上任也能慢慢吞吞的拖上月余——然而灾后半年的地方官难当得很,脏乱差贫穷苦兜头砸下来,前面又顶着彻查贪腐刮而未尽的烈风,清汤寡水的没丁点儿油花,继任的官员怎么凑也凑不够数。到头来一拖再拖耗到了寒冬,乱七八糟的事务全乌泱泱的涌到了广宁府。
难民入城惹是生非,城中百姓怨声载道,温如珂身为知府,再三衡量只能咬牙割舍,关封城门发仓给粟,算是给城外的苦难之人留了一条生路。
肃王为此事出了钱也出了面,温如珂甚至把自己的家底儿都翻了出来,城中粮行菜商没敢借此放粮之机拿陈粮狮子大开口,但即便如此,以一城之力供养数城逃难至此的贫民也是捉襟见肘,难以周全。
得寸进尺与无力回天的人命在城门外拼抢,饿死冻死的老弱妇孺成了美餐……杨不留出城验尸埋骨的时候甚至会想,父母官为护佑百姓封锁城门发粮救济本无须苛责,贫苦人家为活命拆了已死之人啖肉食骨亦是为饱腹——但这世道究竟为何这么苦?
宋铮提起衙门里那些焦头烂额心里就发堵,难得趁着抓药的空隙来药铺看看闺女,摆了摆手,不再提城门外那些糟心事儿,他转头在屋前院后扫了一遭,“诶师妹,那粘豆包呢?前两天你出城验尸,他不还担心城外混乱一直陪着你吗,今儿没去?这么半天没见他露面——不在药铺?”
杨不留摇了摇头,“明日一早鄢将军回营,殿下去将军府了。”
这手上的烂摊子好不容易撂下了,转身一个不留神就提起了另外一个,宋铮郁闷得一脸菜色,“……我听说,鄢将军这次回来没少联络筹措粮草,这仗刚打完,难道还要接着打不成?前几天北境镇虎军的斥候不是才来广宁府转了一遭吗?我瞧着肃王殿下这几日好像也是一脑门子官司……该不会……北境也要打仗吧?”
杨不留眉间稍微皱了一下,表情没多大变化,但却很微妙的露出几分愁苦。宋铮没等到他师妹掏心窝子的说上几句话,屁股上就被言归宁拎着鸡毛掸子抽了一记,瞪着眼睛嫌他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铮被实打实的抽得哑着嗓子“嗷”了一声,叫唤的活像是邻居家被掐住脖子的老公鸡。
杨不留浅淡的笑了一下,只是望着不知何时又簌簌无声的冬雪,叹了口气,“……今年年关,怕是要难熬了。”
将军府练武场上人喧如沸。
鄢渡秋前些时日在卫所附近的黑市里救了个臂力惊人掌中长戟翻飞的宝贝疙瘩,走哪儿带哪儿捂了小半个月,把那半大小子捂得掏心掏肺——鄢渡秋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