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没空搭理我。”诸熙抿着唇,定定地看向肃王,良久方才抱怨道,“派到南边的户部巡吏一直没回信儿,父王就没怎么查贪官污吏了。前些日子在忙着战后的诸多琐事,这不又累又气的,病了好几日……”他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顾青顾白也找不到人,我就只能天天下了学陪着煦儿胡闹,没劲。”
少年该是最钦佩父亲的年纪。
抛开对金甲披身不切实际的向往,嘉平王耳濡目染的仍旧是波谲云诡的朝堂风云——他已经无知无觉地从听取接受转变成了主动去寻觅探究事情的原委,虽说见识有限,狭隘住了他对局势的推测,但这并不意味着嘉平王还停留在不分敌我的阶段。
或者说,无论是谨身殿前意外碰面时眼里的惊喜,还是一路上的推断抱怨,都意味着他可以抛却数年未见的隔阂,给予诸允爅足够充分的信任——而这份直觉的亲近,多半源自与他亲近之人的言语话柄。
诸允爅挺纳闷儿,他一直以为,因着幼年的荒唐事,他皇长兄跟他不对付来着。
要不是熙儿在肉墩子时期热衷于抱他大腿,他恐怕也不会被动的跟东宫生出些许牵扯。
“兄弟之间这时候本就该打闹,等他长大些不跟你玩儿了,你都没处去哭。”诸允爅听见少年嘀咕了一句“我才不稀罕”,低声笑了笑,在幽幽宫灯下晦暗不明的好看。
他没再旁敲侧击的过问甚么,睡不舒服的煦儿正巧软糯的叫了一声“皇叔”,梗着脖子撑着诸允爅的肩膀坐直,抬起一只手扣成小元宝搭在耳朵边,一副打算光明正大的偷听的架势。
童言无忌,方才的话怕是不能继续了——诸允爅失笑,没头没尾的挑起了个北境风土人情的话题,诸熙也不再揪着他不放,一脸兴致的听肃王胡咧咧,总归真真假假的传说他也分不清。
夜深人静不便寒暄,肃王把这两个小祖宗送到东宫门前就潇洒的转身离去。
诸允爅器宇轩昂两眼无神的在宫灯幽暗的花园小径里兜圈子,心里缓慢地琢磨着嘉平王或有意或无意的提及那几句太子近来的动静。
户部巡吏向北彻查时快刀斩乱麻,知府这个品级的贪官污吏说裁撤就裁撤,说杀头就杀头,然而向南却举步维艰,原因无非出在地方驻军身上。
北边自西向东常有祸乱,各地驻军实权在握,配合户部巡吏并无拖延。然而应天府向南商贾众多纷繁,有利可图的官商兵自上而下沆瀣一气。而且地方驻军半数拥护兵部姜阳,半数是秦守之的耳目手足,户部巡吏柔柔弱弱的下到地方就成了一根迎风凌乱的干巴树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肯规规矩矩助东宫一臂之力的少之又少,捏一捏软柿子倒绰绰有余,但查起稍微强硬些的州府官员就会处处碰壁,难以推进。
这案子在朝堂上风声鹤唳的势头早便过去,怕是再过一阵子,也该到了不了了之的时机。
因着西北长公主被挟至阵前一事,太子跟优柔寡断的兵部都快势同水火,然而无比讽刺的是,若无兵部助力,他想荡涤朝堂,简直比登天还难。
况且皇帝无心,太子倘若执意于此,难说会不会一不小心触了皇帝的逆鳞,届时东宫之位摇摇欲坠,受益之徒不是姜阳就是秦守之,太子不会做此无义之举。
可肃王不免好奇,太子那么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难道真的打算就此善罢甘休不成?
若非如此,隶属飞雁署的顾青顾白,又是在为何人何事而奔波?
玄衣卫是否知情?
诸允爅沉着脸,悄无声息的翻墙入府,踩着房檐轻声摸到平日里看闲书的书房。他耷拉着眉眼,眺着院中恍惚闪烁的光影,一时有些怔愣。
肃王府难得如此深夜尚存几分生气,没一如往昔那般早早落入一片沉寂。
正恍神的功夫,房檐下门轴“吱呀”声响,便见杨不留快步走到院中,微微仰着头望着檐上。
“殿下?”她看清夜幕里的那颗星,笑了笑,轻声道,“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