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允爅这话说得半是无奈半是仁义。
从最初得知肃王府无正妃主事伊始,杨不留便揣度过肃王殿下把好好的一座亲王府虐待成了和尚庙的缘故。
如今细想,无非是洪光皇帝忌惮肃王文武勾结私相授受迟迟不将此事提起——庙堂之上的皇亲皇戚有一个算一个,根本不可能会心宽到无知无觉意识不到,肃王兵权甚重,一旦引擎牵扯文官依附,肃王又有皇族血脉在身,这朝野会不会在顷刻之间天翻地覆?
可惜,这位被旁人编排着谋朝篡位了成千上百次的镇虎军主帅,偏偏一头扎在边境,恨不得满心满眼都是家国安定。
肃王自开府建衙以来便鲜少在京城逗留,这挑选正妃之事,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宁贵妃提到台面上,却亦三番五次的不了了之——肃王没那么些绣花针似的心思,大喇喇的不以为意,杨不留却不然,稍作思量便知其深意。
与其让肃王迎娶一位百般好千般妙的文官闺秀,满朝树敌,倒不如等他自己寻个称心的姑娘,愈没来处愈好,最起码不至于被暗箭索了性命。
杨不留稍稍走神,苦涩心道,若是宁贵妃得知,她杨不留竟是当年温仲宾遗落在外的妾室所生,该会是何般心思?
二人自此一路无话。
杨不留的思绪没来没往飘忽不定,诸允爅苦大仇深的抿着唇也不吭声,只当是杨不留又顾及起他往日的fēng_liú不羁,默默的窝火,自我唾弃。
然后顺带着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个小醋坛子。”
杨不留耳朵灵,虽说不是当真吃味矫情,可每每瞧见肃王对这事儿执着的乐此不疲,她便索性顺着他的意,嗔怪的飞了他一眼刀,回身捏在他腰上,“啧,闭嘴。”
白宁临近日落时分才赶回肃王府。
诸允爅这厢方从那一桶祛除尸臭味的药汤里捞出来,站在院子里吹春风,听过白宁详禀,当即动身前往杨不留所住的别苑——然而院门还没进去,他便被刚拾掇得香喷喷的念儿拦在门外,义正言辞道,“杨姐姐正在沐浴,殿下不能进。”
诸允爅愣了片刻,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亦起亦伏的压着莫名的笑意,掩唇清了清嗓子,抬手点了点别苑当中的石桌石凳,“总不能让本王在门口站着吧,就坐……那儿等……”
念儿略带嫌弃的打断他,“殿下,您知不知道?您现在的表情特别不正经。”
念儿沉吟,从肚子里搜刮出一个更为准确的词语,“特别像那种——登徒浪子。”
“……”
诸允爅无语地看着她,准备把给这小丫头说媒嫁出去的事儿提上日程。
登徒浪子在别苑门口正人君子的蹲了一炷香不止的时辰,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府这帮吃里扒外看热闹的臭小子左一拨右一伙的打别苑门前巡视经过,只为一睹英明神武的肃王殿下被迫吃了闭门羹的凄惨景象。
杨不留堪堪赶在这位郁闷得抱团儿的肃王殿下蹦高抓人撒气之前,把人捞进了屋里。
她头发还散开湿着,墨色铺在背上,衬得脸颊连带着那一截颈子白皙得招人——诸允爅即便再正人君子,却也不是什么四大皆空长伴青灯古佛的和尚,哪儿能眼看着无动于衷,可一瞧见她脖颈那一圈儿磨蹭的红痕,他便被刺痛得连清心经都不用默念了,心底那点儿躁动直接偃旗息鼓。
杨不留抬眼瞧他,扯住那只失神触及她颈子上伤口的手,塞了药膏在他掌心,轻声道,“帮我擦药。”
许是沐浴之后磨蹭的伤口沾水发炎,杨不留脖子上这一圈儿通红把诸允爅那丁点儿的旖旎心思摧残得一干二净。杨不留全然不在意,捉住从诸允爅手里滑落的一缕长发捏搓成扇百无聊赖的编了个小辫子,舒心笑道,“我又不是易碎的物件儿,你就不能快点儿?方才那么急着过来,可是那酒楼有何不妥之处?”
诸允爅小心翼翼地在她脖子上的伤处绣花似的抹药,闻言不为所动,直等认真搽完药才微微叹了口气,握着她的头发轻声道,“酒楼倒是正经营生,老板姓夏,钱江一富商之子,未至而立,托了关系门路跑到京城,开了这家酒楼做生意。”
杨不留敏锐道,“托关系?托谁的关系?”
“嗯……”诸允爅没甚么情绪的叹了口气,“这位夏老板,同当年行至钱江府游玩的秦风晚是挚交。”
杨不留被药汤暖得温热的指尖又浸透了凉意,她微微侧目,指尖扣在诸允爅滚烫的脉搏上,追问道,“跟秦守之有关?”
诸允爅舔了舔后槽牙,怒意一瞬而止,“秦风晚是秦守之的小儿子,与我……算是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