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宁带着诸允爅在隔壁院子点了灯落了脚,又给这两人抱来两床被子才离开。
岳无衣拾掇屋子和床铺,诸允爅则在屋里屋外转悠了一遭回来,见少年郎借着烛灯来来回回地翻看房契和地契,琢磨半晌,抬头看向诸允爅,一脸欲言又止。
诸允爅晃了晃桌上的茶壶,到院子里趴着墙头讨了热水拎回来,“有话说有屁放。”
岳无衣一挠头:“我总觉得这个杨姑娘是挖了个坑把咱俩踹进来了。”
诸允爅心里赞同得很,面子上不好意思显露出来,也瞧了瞧房契地契,“这俩值多少?”
岳无衣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银子。”
诸允爅没置办过房产,心里没谱儿,“贵?”
“还成。在京城热闹的地段,这么一座宅院最起码也得三百两往上。”岳无衣把扔在地上的破包袱捡起来捋银票擦银子,“殿下您说,咱俩白挨一棒子,被捆了半天,回过头来还得买她的房子给她银子——多亏得慌啊。”
诸允爅轻笑,没接少年郎的话。他把包袱里的令牌文书和大印一字排开摆在跟前,反问道:“你觉得她可信吗?”
岳无衣用力回想了一番几次同杨不留的简单碰面。他阅世不算浅,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难得乐意秉持一颗少年清透的心,说话也直来直去,“信不信……下定论还太早,不过她倒不像是坏人。”
诸允爅在大印上哈了口气,盖在掌心里印了一下,笑道:“方才不还说亏得慌。”
“看在晚饭的份儿上姑且不说这个——”岳无衣把顺着柜门缝滑到他身上的玉佩交还给诸允爅,而后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她似乎知道殿下跟姓黄的打过照面,但她却替我们避开了他……虽然事后也讲了条件。”
“黄捕快一直在南城门,算是从应天府来这儿的必经之路。黄捕快如此逢迎之人,不可能眼见着一个王爷进城却没闹出一点儿动静……”诸允爅拿袖子仔细蹭了蹭玉佩,顺次摆在大印旁边,“如此她才认定本王是隐瞒了身份的。再加上在树林里碰过面,闻戡都又派了亲兵,当前情况显而易见——但她明明知道你我二人处境不佳,却还是愿意伸以援手以求回报,足以证明,她所请求之事,大抵比跟官府作对还要重要。”
岳无衣忽然低声道:“她……会不会是闻副都统故意安排的眼线?”
“这也是我所顾忌的。”诸允爅深深地皱起眉,片刻后笑道:“且看看再说。在此之前不妨了解一下三年前的案子……方才宋捕头不是说要来一个刑部的小官吏,兴许能从他口中得知些讯息。总得先搞清楚,她伸冤……到底是要状告何人?”
“殿下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这座强买强卖的宅院跟豪华的官驿不沾边儿,但那张同行军扎营时相似窄小的床却让诸允爅周身的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
诸允爅许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
一夜好眠。他起床时日头方搭上他的发梢,岳无衣在东厢房还说着梦话,梦里大抵又被温大哥罚了抄书,正哼唧着能不能少抄几遍,不然手疼没法练剑。
诸允爅跑到院子打水洗漱,凉水刚沾了脸,便听见隔壁小院里劈柴烧火的声音,翻身跃上院墙,正能瞧见杨不留的侧影。
清晨时分,少女长发未束,劈了柴点了灶就托腮守在两个药罐前轻轻扇动蒲扇,可没过没一会儿就开始点头啄米,披散的发梢顺着肩背滑落,被跃动而起的火苗燎出了焦香的味道。
杨不留当即跳到井边拯救自己可怜的发梢,抬眼瞧见坐在墙头偷笑的诸允爅,微微弯起双眼:“肃王殿下早啊。”
诸允爅握拳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抬腿从墙上一跃而下,拿过杨不留手里的蒲扇踱到药罐跟前,“怎么一大清早就熬药?”
“家里两个小病秧子呢。”杨不留微微讶异,她坐在井边用手指梳开烧焦成绺的一小撮长发,随意地束起,“看样子殿下熬过?”
“别把我跟那些养尊处优的皇族子弟相提并论。带兵的可没那么娇气。”诸允爅边扇蒲扇边凑到灶台旁抽了抽鼻子,问道:“煮的什么粥?”
“红枣山药粥。”杨不留一边说一边到灶台前掀开锅盖,“殿下跟岳小将军一会儿过来一起吃?”
诸允爅一愣:“啊?”
杨不留笑道:“虽然都是些粗茶淡饭,但我跟我师父的手艺都还说得过去。”
她说话轻描淡写的,眉目神色看起来也平和,半分没有昨晚跪在地上威逼利诱地坚忍模样。
诸允爅歪着头瞧她,汤粥的白汽在她脸上蒙上一层薄纱,那双眸子也水盈盈的。
杨不留觉出诸允爅的视线便笑,低声问道:“殿下好像对我很好奇?”
诸允爅挠了挠鼻尖,“杨姑娘为何时隔三年才想为父亲伸冤?”
“无凭无证如何伸冤?”杨不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流转毫无异色,“况且单看那日大火烧死的人便可知,此案能草草了结,背后操纵之人岂是我一个寻常百姓说伸冤就能告得倒的。”
诸允爅脑中瞬时将朝中几位重臣的名字过了一遍,沉默片刻方道:“所以你就在广宁搜集赵谦来的罪证?那若是此番调查广宁贪腐案的不是本王,你找谁帮忙查案?”
“自己查……待拿到纵火案的卷宗和证据,再去应天府告状。”杨不留翻搅汤粥的勺子轻顿,“虽然冒险,京城形势也不明朗,不过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