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进信音坊漆红点翠的门,肃王便知锦姑姑这一番拖延是为何事。
坊中天井厅堂如常,后院专门为了权贵世族的公子少爷们设的场子却是凌乱不堪,若是个寻常来醉酒作乐的公子哥理应不会留意,偏生肃王就不在那寻常之列。
信音坊的头牌名伶皆宿在后院,肃王略微睨了年纪尚轻的袖月一眼,想来是锦姑姑心知肃王来此只喝酒不寻欢的惯例,随手抓来个还未尽然融于欢笑场的姑娘临时救急。
锦姑姑满头薄汗,左擦一下右抹一把的蹭花了脂粉,尴尬地僵着脖子缓步在这一片狼藉里穿行。
肃王转而看向水性招摇的袖月,瞧着这姑娘脸上的郁闷不耐,略作沉吟,笑声问道,“袖月姑娘,这后院是……”
“这还看不出来?刚来人砸场子了呗。”袖月随手抖开丝绢,抬眼看着肃王浅笑未变的挪开半步,嗤声一哼,腰肢曼妙的扭了几下,正要继续说下去,方在前面带路的锦姑姑便满目怒意的折返回来,恶狠狠地在这姑娘腰臀之间拍了一巴掌,斥责她多嘴多舌不懂规矩,推了一把赶她回到前堂去。
锦姑姑赔着笑意,一再为这不懂事儿的姑娘给肃王赔礼,而后很是为难的叹了口气,“嗨,这不就是怕院子里太乱,惊扰了殿下的雅兴——寻常醉酒的公子哥闹起事儿来不管不顾的,殿下莫要为这等小事挂心。”
肃王脸上的神情当即沉下来,似笑非笑地瞥了锦姑姑一眼。
信音坊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初来乍到的地方,倘若当真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来闹事砸场子,按着以往,锦姑姑早便哭天抹泪的扑过来诉苦了——肃王那一身的刚直脾气不是随口说说的,哪一次没给她三分薄面,替信音坊演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好戏?
即便物是人非至此,庙堂之上的风声潜入这花红柳绿的长街里,肃王这么个混不吝的名声在外,替柔弱女子出个气的本事还是绰绰有余。
除非……这砸场闹事的公子与朝中局势息息相关,牵扯的势力,实在不容小觑。
肃王这一瞥瞧得锦姑姑一身冷汗,她们在这花街里讨生活就讲究个息事宁人,坊里的姑娘又死又伤闹个不停,日后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幸而肃王看了她一眼也便作罢,没打算继续从她口中探听什么消息。
锦姑姑晕头转向的把人带到玉韶的屋子,远远望见那对着镜子治伤擦药的姑娘心里又是一咯噔,死乞白咧地留着不走,迎面挨了肃王一眼刀才哆嗦着退下,临走之前还费心费力的给玉韶使了个眼色,让她说话别那么暴脾气。
玉韶至始至终都没回头搭理她,兀自对着镜子打量眼角颊侧的血痕淤青,透过铜镜瞧见肃王随手掩上了房门,这才扭身转了过来,斜倚着梳妆台,食指指尖轻轻掠过眉梢儿,娇声道,“哟,这可真是稀客,什么风把肃王殿下吹过来了?”
诸允爅看着她,眸子里平淡得没半分露骨之色,他暗暗叹了口气,掀起衣袍坐好,缓慢地拎着茶壶自酌自饮,“应天府里还有别的风吗?倒是你,这伤是谁打的?”
“没劲。”玉韶一撇嘴,不小心扯动了唇角的伤口,疼得直吸凉气,“嘶……没看见锦姑姑不让我说吗?殿下这是嫌我被打得还不够惨?”
诸允爅一扬眉,视线在屋子里缓缓逡巡了一圈,敏锐的捉住了症结,“你那个跟屁虫似的小丫鬟呢?”
玉韶猛地一抖,耷拉下眉眼,轻声道,“死了。被人失手打死的……他们说……说是失手打死的。”
话音落地,屋中一时沉默,良久,方才被玉韶隐忍的哭声撕裂打破。
肃王并未安慰甚么,他无声的等待着玉韶宣泄完积攒已久的悲痛,放下茶杯,轻声道,“要同本王说说吗?”
花街里出身低贱的姑娘,惯常是受尽了苦难折磨的。玉韶捂着脸,平复了好一阵子才哑声道,“前些日子……应当是殿下还在广宁的时候,工部侍郎徐清芳的儿子徐往来信音坊喝酒。那日我身子不舒服,小巧熬了汤药往我房间里送,在门口撞见醉得一塌糊涂的徐往,拦着他不让他往我屋子里闯,结果一不小心打翻了药壶,把他烫得够呛——徐往便恼羞成怒,抓着小巧的头发就拖走了。”玉韶拧着眉间,顿了顿才道,“……等我得知消息,发现小巧的时候,她的脸都被打的不成样子了……锦姑姑不想招惹,便好生安葬了小巧,让我不要多事。”
诸允爅眉头一紧。他对徐往还算熟知,这公子哥的父亲是工部侍郎,母亲又是文公伯的长女,嚣张跋扈早有恶名。
京兆府没少替他收拾烂摊子。
玉韶抿着嘴唇,厌恶之色毫不遮掩,“早年同殿下熟识的袁徕如今不是在大理寺做寺丞?我便托他替小巧讨个公道——虽不能依律惩治,但好歹走个过场,也能让他受点皮肉之苦……这不,那徐往刚养好了身子就来闹事。锦姑姑也是怕殿下再去苛责,信音坊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以后怕是要关门大吉了。”
大理寺虽大多官员不与六部同流,可若无查案之嫌,平日里多半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极为微妙的相处。诸允爅合上折扇,轻轻在掌心叩了两叩,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问道,“可需要本王帮忙做甚么?”
玉韶感激一笑,却是摇头,“我没含烟那个本事,能寻得良人从这烟花柳巷里脱身出去,以后还要靠着信音坊吃饭过活,哪儿能当真彻底撕破脸?我给小巧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