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诸允爅停下步子,在雨搭下那抚着腹部的倩影身前细细打量,而后不禁笑道,“现在该叫陆夫人了。”
含烟稍一吃惊,看清来人,眉眼舒展一笑,“三公子怎么在这儿?”含烟四处寻了寻,又眺见藏在朦胧烟雨后的京兆府,恍然道,“可是为含烟的案子?”
“案件作结,有些棘手,我过来瞧瞧。”诸允爅此前见到含烟时,她尚是窈窕俏丽的身姿,如今身怀有孕,瞧着珠圆玉润,没甚么遭人拘禁的苦楚露在眉间,也算是彻底松了口气,“陆阳放心你一个人出来?那鹌鹑……”
含烟掩唇又笑,截口打断,替她夫君辩解道,“他自是不放心的,可总不能整日围着我转,我便催他忙去了。我这憋闷了许久,想着出来转转,他让铺子里的雨歇跟着呢。”含烟左右又望,“只不过没料到这会儿雨下得这么大,雨歇去找马车了,我方在这儿等了一会儿。”
含烟似乎对陆阳忙于生意之事颇觉稀松平常,诸允爅犹疑地看了她一眼,未及发问,便听她先道,“他的生意我是知道的,雨歇顾的是什么铺子我也是知道的。”含烟弯起眼睛嫣嫣一笑,“只不过这些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他不做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勾当就够了。殿下不也是?”
诸允爅听出她意有所指,怔忪良久,失笑道,“你就那么信他?”
含烟为人看得透彻,不见得事事皆知,却明晓是非善恶,懂得如何稳妥。她侧目看着收了油纸扇静立一旁的诸允爅,像是看破了他浅淡的忧虑似的,“既许他,自然是信他,凡事也会向着他。我是如此,杨姑娘也是。殿下但凡分毫犹疑,可是会害得杨姑娘伤心的。”
诸允爅一愣,斜睨了她半晌,忽然笑开道,“同她才见过一面,知道的倒不少。”
“杨姑娘可是在刀下救过我一命的恩人,岂是才见一面的交情,我跟她呀,可是惺惺相惜……难得着呢。”含烟略扬起眉梢,远远望见雨歇赶着马车“哒哒”地往这儿跑,明媚道别道,“今日杨姑娘不在,我便不邀殿下同行了。下次——三殿下务必带着杨姑娘来陆宅小坐一二,尝尝我的手艺,聊表感激之情。”
晨时肃王离府,半个时辰不到,杨不留便同老林和念儿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前往西市长街,远眺着庄生阁那块招摇的匾额,迎着吵吵闹闹的前堂钻了进屋。
雨歇这会儿不在,堂前就只有两人闹得正欢。
早便嚷嚷着要回广宁的庄望,时至今日方才把京中的暗桩安排妥当,一大早紧赶慢赶的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孰料庄生阁铺门还没开,玉琳琅便登门造访惹了他半晌,摆了一溜儿的旧琴在柜台桌案上,说甚么也要让他把这些个足以收藏的宝贝修复调音,方才放他出门回乡。
庄望被他招惹得一个头两个大,没等炸起来,又瞧见杨不留煞是无辜的走进门,窜到一半儿的火气不上不下地顶在那儿,翻腾了没一会儿,愣是气没了劲儿。
玉琳琅不急不恼地替庄望拢了一把被他穿得懒散的衣裳,觑见那位可以无知无觉给人下药的杨姑娘,脊背有点儿发凉,收敛了几分不再胡闹,正襟危坐道,“调几把琴而已,晚几日出发又有何妨?”
“晚几日出发正赶上泗水汛期,玉老板这是觉得我活得太长不成?还是你想瞧着我从涨水的泗水河里游过去?”庄望抬手招呼杨不留坐着,撇了茶碗里晾了半天没人喝的茶叶,倒了一杯温水给她,气急败坏地虚点着玉琳琅和杨不留道,“你们两个,一个催命鬼,一个要命符。就折腾我有能耐。”
杨不留平白无故被扣了一顶讨人嫌的帽子,实在是有冤无处说,苦笑了一声忍不住辩驳,“我是听陆老板说你今日启程回广宁,特意赶来送你的,怎么就要命了?”
“送我只是顺路,来拿消息才是真的吧?”庄望斜挑了她一眼,见她一口水呛在半路,得意地扬起眉梢。他在腰间翻找出一截笺筒,递到她手上,歪头先望了一眼门外空无一人的长街,轻声道,“乎噶尔暂时还没找到,孔安倒是捎过信儿,不过只是关于岭南附近地貌山坳的草图和几处官匪来往接触密切的客栈,你且记着,许是有用。”他边说边在怀里乱掏,末了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交给明显嫌弃了一下的杨不留,啧声道,“啧——这个是你让我打听的南境时将军的案子。详情查问起来需要时间,这些都是暂且打听到的,大概的来龙去脉,虽然很多都是辗转听说,但忽悠那个时慕青,绰绰有余了。”
杨不留点点头道了声谢,顺带着随口问了问岭南和南境的官商匪情。庄望先是满脸的不情不愿——他这个二道贩子本是不跟官府和行伍做生意的,奈何杨不留虽然两边儿沾了个全乎,却又着实不是官兵在册,倒是寻了个机会凭空给他牵了几条拓宽生意的线。庄望叹了口气,同杨不留闲聊了几句,一旁默不作声啜了半晌茶水的玉琳琅忽然一撂茶杯,磕得杯盖“咔哒”一声响,漫不经心地打断道,“调琴,我等着急用。”
不催还好,玉琳琅甫一开口,庄望攒了一早上的火气又噌噌噌地冒起来,“两天前你搬了六把琴过来让我调,够你天天扒拉到我回来的了。催你个头!再催老子不干了!”
话一出口,玉琳琅登时一愣,“你还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