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浓重如墨,夜雾深处,一座无名无主的草屋中烛火如豆斑驳,灯光晦暗处,一只骨节分明指无厚茧的手轮指敲打着桌面,似在计时,又似在筹谋。
昏暗中轻快地传出一声迫问。
“我再问你一遍,关于魏家……你还有甚么隐瞒未报?嗯?”
伏在地上的男人挣扎着连磕了几个响头,额角血肉模糊的伤糊了泥土,涕泪和着血水爬了满脸,嘶哑着嗓子哭声道,“公子饶命,该说的我都说了,要是有所隐瞒老子小的,小的天打雷劈!前儿在长街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子,您饶我一命!我保证出了门我就是个哑巴,就是个瞎子!您饶了我”
男人说话间又“咣咣”闷头砸了两下,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痴心妄想地等着一道赦免令。暗处相似的轮廓无声地笑了笑,翘起脚尖抬起那张布满血污的脸,没说话,叩在桌面上的指尖蜷起又重重砸下,两侧当即闪出两道身影,自男人腋下向后将人架起来拖在地上,向着阴暗处微微俯身颔首,沉默地等待指令。
“去吧。”他说。
被架起来的男人瞠目似喜,正要道一声多谢公子饶命,便听他轻声一笑,添了一句。
“别留线索,烧干净。”
难得无雨之夜,梅雨的湿气压了满城,春夏交迭得没有一点儿痕迹,也就只有入夜时分温和的夜风和稀疏的虫鸣,告示着春意渐远,暑气正悄无声息地藏在梅雨中愈行愈近。
杨不留皱了皱眉,脑袋磕那一下闹起来的头晕还没消停,直勾勾地瞧着岳无衣油渍麻花地啃鸡腿儿犯恶心,“……无从查证是什么意思?”
岳小将军被杨不留灼灼的视线瞧得不好意思,三两口扯吧完一只鸡腿儿又嘬了嘬手指,嚼了满嘴的肉味儿含混地问,“你要是想吃我再跟胖子要他那还有一整只鸡……”少年郎盯着杨不留那一脸复杂又像是犯恶心的表情,全凭着脑袋里这点儿歪门左道的学识若有所思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欠抽道,“不是吧……诸老三这么流氓”
“我头晕恶心是翻车的时候磕了头,把你后面的话憋回去。”杨不留抓起颗蜜饯果子就往岳无衣脑门上丢,截口打断正色道,“说正事。”
“哦……”少年郎甚是可惜地一撇嘴,又被蜜饯砸了脑门才道,“城北盐商魏天铭确实有一个堂弟,姓魏名天一,哥儿俩上一辈基本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他们两个靠关系跑官盐,但暗地里也漏私盐卖,魏天铭就在京城做生意,魏天一为人活泛,常年在外经商,回京也不怎么回家。”
岳无衣捡起弹到桌上的两颗蜜饯,龇牙啃了两口又道,“不过不回家的原因主要还是这哥们儿平日里喜欢流连花街柳巷,家里的媳妇儿又彪悍,但凡闻着点儿旁的姑娘身上的脂粉味儿,或是瞧见他身上平白无故多出来个胭脂印儿,那肯定是要扫帚鞭子一块儿攒上一顿……也正因如此,他才跟那间专治跌打瘀伤的医馆相熟,但凡回去家门,准保得鼻青脸肿的登门拜访一趟。但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基本回京也不着家,家里媳妇儿只知道这人回来了,据说这次捎了个信儿,连人影都没见着就说去谈生意。魏夫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纯粹是懒得找茬儿,家里人根本不清楚他此番回京之后的行迹。”
“也就是说,这魏家堂弟的身份不是胡编乱造的,但因着无处查证,所以不能确认这人的模样和身份能不能对得上?”杨不留叼着指节顿了一下,“医馆的先生和稳婆倒是都理所应当的认定他是魏公子,可……我总觉得这人在医馆的时候说话阴阳怪气,分明就是别有居心。”
杨不留掀起眼皮搭了眼岳小将军上下挑动好奇的眉梢,无奈地拧眉笑了笑,缓慢地想了想措辞,简略地说了说那间医馆藏着的猫腻,随即揣测道,“提及宪王降生足月与否的时候,魏天一显然是在刻意引着话题,那先生虽未表明,但闲话收得很快,也像是有所戒备的样子。”
岳无衣倒是不以为然,“家里有在宫里当过差的,出了皇城最怕祸从口出,遇上追问一个比一个嘴严,再者说,宫闱秘事老百姓巴不乐得多问个几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呢。我知道你心急,但也不能单靠猜测就盖棺定论不是?殿下在泗水甚么动静没有,你就安心,安心说服二殿下就成……”少年郎伸手抓了一把瓜子闲打牙,“对了,那个什么琳琅公子查疯马的事儿查出什么名堂了吗?差不多的话,这事儿明儿我可往京兆府推了啊?”
杨不留脑子砸得这一下倒没甚么大毛病,但总觉得想甚么都头疼琢磨不通,她一老本实地说起飞雁署草料里混了疯马草,岳无衣登时惊起了一身的冷汗,瓜子皮险些卡住嗓子眼儿,一掌拍在桌子上就蹿起来,“飞雁署最近这批草料可是供应太子仪仗队剩下的,这疯马草当了食料,那还不出大事?!不行……我得去”岳无衣一拍脑袋,“得,置办车马司草料的小官儿前两天才被大理寺逮进去……”
“你先稍安勿躁。”杨不留被岳小将军砸桌子的动静震得头皮发麻,她伸手扯了转身就要冲出去的少年郎,吞咽了一下压着不适,缓声劝道,“太子殿下这日子估计正装病呢,门都不出,不会出事,也不会牵连,你先说清楚,那什么小官怎么被抓进去的?”
“王却这混球我也只是听说,好像是吃回扣吃到哪个大臣亲戚家的商号头上去了,昨儿刚碰见虞淇提了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