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在华庭殿耗了整日。
工部在各地工事上揩下来的油水明眼人一瞧便知,此番泗水水患修整堤坝,大动干戈地把懿德太子派遣过去主持大局,顺带捎着肃王监工,一则是洪光皇帝另有打算,二则,还是有心要正一正工部上下偷奸耍滑的风气。
然而昭王前些时日的暗中算计被戳穿,皇帝既不追究,他也该安分些日子处理政事,况且东宫行刺一事之后,野狼卫的踪影还没摸清,昭王这会儿本不应在华庭殿前闹甚么幺蛾子……
孰料徐清芳的儿子徐往这么位放浪形骸的棒槌当街惹了事。
徐往前几日酗酒泡妞当街骑马,直不愣登地瞄着一驾马车撞了过去,偏偏这马车里躺着的是刑部侍郎肖怀的老娘老太太在老家抱病多年,觉得命不久矣又不想让儿子过多牵挂,这才进京探望,以解思念儿子的苦楚,可还没等望见肖府的大门,被这惊马一撞,老太太本就折腾得气若游丝的身子骨直接散了架,儿子没见着,先奔着阎罗殿去了。
老太太进京没捎信,车夫和丫鬟又伤重未醒,末了还是两日之后一位同乡来敲肖家的门,说是挂念老夫人独自上路的安危特来拜访,刑部侍郎肖怀这才得知,自己的老娘已经在京城无名义庄里停放了两日,彻体寒凉。
既知事发原委,悲痛欲绝的肖怀肖侍郎必然要死死咬住徐往不放。
这案子在京兆府闹得天翻地覆,顾隐顶着个府丞的官职左右为难,只能先把徐往收押候审,满脑袋官司地把这案子往刑部送报,奈何徐家人嚷着刑部包庇自家论断不公,徐清芳又在泗水,家里老少妇孺三五成伙儿的跑到昭王的府邸上哭诉,说甚么也要让昭王殿下主持公道。
昭王得知事情经过以后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徐往这败家子儿仗着有所依仗,酗酒伤人惹是生非不是一次两次,以往没招惹甚么世家官宦的势力,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就此作罢,这回偏犯在了大孝子肖怀的身上,那也是位一身铁板宁折不弯的主儿,捧着官帽就敢到华庭殿讨公道,昭王是当真不愿意搅和这淌浑水然而徐清芳在泗水工事事关重大,昭王府上下打点的财物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事不做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华庭殿臭不要脸的插几句话,好歹能保那混球一条命。
洪光皇帝显然也是顾及着泗水堤坝的事儿,缓兵之计也好,懒得掺和也罢,华庭殿内吵嚷了半日有余,末了暂定徐往收押候审,追封老妇人谥号德贞夫人,肖怀也知分寸,姑且退让了一步,不急于这一时的追究责任。
此事暂缓众臣退下,昭王生怕被洪光皇帝拎着挑刺儿,藏在肖怀身后也要溜,谁知还没等跨出殿门门槛就先被花公公笑眯眯地拦住,愣是在华庭殿耗到了日落时分才出宫。
说来也无大事,只不过宪王入到南境便递了封折子回来,浅谈治军之举,少年言辞稚嫩,洪光皇帝无非问一问昭王待四境驻军的看法,其余时间几乎就把人晾在一边。
言辞提及行伍驻军,不似肃王对大事小情悉数交由兵部辗转的决绝不满,昭王待之的观念始终模糊不清,但说话言语可能更倾向于权柄握于皇权之手,以免前朝藩镇割据的情形再现。
洪光皇帝对他这个看法不喜不怒,只在昭王告退时才稍稍流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思绪猜疑,“南境的兵权倒是朕一人在握,可事到如今,还算得上无后顾之忧吗?”
昭王揣着这句话琢磨了一路。
昭王府晚膳上得迟,昭王又在华庭殿呛了一肚子的憋屈,挑着筷箸没吃几口就打算洗漱更衣卧到榻上去。可还没等他阖眼闭目,窗棂之上就被人拿石子砸得叮当响,昭王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处撒,跳起来就要提剑杀出去,甫一出门,却被来人拿果脯弹在腕子和剑尖儿上,“铮”的一声,长剑便脱手落了地。
定睛一瞧,岳无衣又钉了一封信过去,“二殿下,府上杨姑娘有事相求,托我捎个信。”
昭王近来诸事不顺,得了提点便莫名其妙地依着信上的地址跑了个来回,孰料还真逮住了一对儿收拾好行装打算趁夜溜走的老两口,返还途中甚至被人暗中瞄上了行踪昭王登时警觉,这姓杨的丫头八成是给他在他脑袋上砸了满头包,他还乐不颠儿的什么都不知道……昭王当即火急火燎地往肃王府跑,挣开府将一甩信纸,摆出了一幅兴师问罪的架势问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杨不留脑子磕得反应迟钝,倒是一旁的老林先生出几分不满,半挡在杨不留身前,语气稍重道,“昭王殿下夜色已深,殿下此时突然造访,闯杨姑娘房中恐有不便,不妨随老奴到客堂稍候……”
“林管家!”昭王殿下这会儿显然心情不佳,开口染了三分怒气,“本王如何行事,还是不劳林管家教导了吧?”
杨不留缓慢地笑了笑,抬手在老林郁结佝偻的背上轻轻安抚似的拍了两下,低声吩咐老林奉茶,转而又招呼从厨房疯跑进来的念儿在屋里伺候着,这才踩着昭王濒临爆发的死线开口,笑声问道,“医馆那老两口可见到了?人还安好?”
昭王被杨不留神神叨叨笑这一下悚得汗毛竖起,凝眉看了她半晌,强压着满心的躁郁道,“抓到昭王府了,两人倒是囫囵个儿完整的,就是回府的路上暗处有人伺机杀人灭口,老两口吓得不轻。”
杨不留一挑眉,抬眼正瞧见斟茶的念儿手一哆嗦,震惊地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