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留话说得极轻,顾隐一脑袋郁结没细听,仵作离她远了些,也没听清,只瞥了眼缩在义庄门口不敢进去的石真和念儿,好整以暇地跟在杨不留和顾隐身后,不屑写了满脸,一副擎等着看笑话的神情。
孰料这姑娘竟是要剖尸。
杨不留翻出香炉燃香敬上,轻飘飘知会了一声便一刀下去
负手俯身立在泡发的焦尸旁观望的府丞大人当场被腐水熏得吐无可吐,冲得翻了白眼儿。
原本抱臂倚在一旁瞧好戏的仵作直接震在当场,眼睛瞪得铜铃一般,胃底翻涌得几乎冲到了喉咙口,缓了半晌才勉强吞咽了一下,怒冲冲地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不忍侧目道,“你要做甚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能如此丧心病狂!他死状已如此惨烈……你这么个验尸法,难道连个全尸都不给他留吗?!”
杨不留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她自然知道这么个验尸的法子如今并不入流,开膛破肚几乎等同于挖人祖坟,她这么连挖带刨着实说不过去,不过尸首无名,仵作行冷血寡淡的多,他这么义愤填膺倒是少见。
仵作见这杨姑娘丝毫不准备退步让却,一时心急,伸手要去夺刀,顾隐这边刚掐着自己的人中缓和过来,搭眼一瞧,忙抬手拦了一把,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杨不留道,“杨姑娘,这逝者已逝,这么大动干戈的验尸……恐怕有些不妥……难道这五脏六腑里还能验出他的身份不成?”
杨不留没说话,由着仵作扑上去把剖刀夺手劈开,转而抬手引请顾府丞上前,轻声道,“大人请看。”
顾隐被刚刚那股子臭气熏天喷涌而出的腐水惊得够呛,一听要靠近瞧看,离得老远先瞄了一眼,见杨不留一再表明不会有甚么异样方才凑近,拧眉瞧了半晌没瞧出名堂,正琢磨的功夫,夺了刀仍不安心的仵作也跟着凑过去瞧了瞧,刚打算开口嘲讽,忽见杨不留淡淡地搭了他一眼,利落地卸了焦尸方才被他掰开又合紧的齿关,登时激起一身的冷汗。
虽说受人之托,但杨不留今儿原本还真没打算开膛验尸。一来官府仵作尚在,她终归不方便逾矩行事,二来这内刃短弯刀造成的伤口跟寻常匕首相去甚远,若是位有心之人验尸查勘,一眼便能瞧出其中的猫腻,判定此人毙命是拓达弯刀所致并不艰难。
然而待到杨不留扫过尸单,又瞧清了这具焦尸的真容,这才回过味儿来顾隐没头苍蝇的无心之举,无意间却让这位仵作露了怯。
他既已掰开过死者的下颏,尸单中却未标明,显然是口中喉间有何证据被他抹了开去。
杨不留虚点着焦尸喉咙处的烂肉,余光瞄着仵作,郑而重之地对顾府丞道,“他强硬地吞过甚么东西。”
顾隐掩着口鼻细细瞧了一番,恍然颔首,视线往着仵作的方向飘了一瞬,掠过杨不留时顿了一顿,随即会意叹道,“死者临死前吞过的东西十之**会是证物,仵作,怎么回事儿?”
顾府丞但凡心里有数的事儿向来颇知分寸,他这厢拎着战战兢兢的仵作出门兴师问罪打发了事,那厢杨不留少了须得试探的人物,剖起尸来游刃有余,半个时辰方过,她便已然烧起苍术燃了满屋,慢条斯理地从这满屋子的烟雾缭绕里钻出来,手里捏着一块布帕,递给在义庄院子里一个劲儿转圈的顾隐。
顾隐这会儿心里紧得连带着身体微微发颤,捧着布帕有点儿无措,得了正洗手的杨不留点头示意,方才哆哆嗦嗦的掀开帕子,他瞪着帕子上一块银镶玉石式的饰物,心里“咯噔”一沉,低声道,“戈壁玛瑙,还当真是拓达人做的。”
“这人皮肉虽然焦得差不多了,但烧过之后尸体蜷起,胸腹处焦黑的皮肉底下还是好的。”杨不留抬手指着顾隐的胸前道,“他这儿明显凹下去一块,肋骨被人打断,开膛瞧了一下,脏腑伤得不轻,胃里没什么吃食,就这么一件儿东西……应当不是临死之前吞下去的,大抵是被囚禁之前就发觉绑他的人不对劲,想留个证据。”杨不留四处瞧了瞧,回问道,“大人,那位仵作呢?”
“斥责了几句,让他先行离开了。”顾隐双手捧着布帕好一阵端详,“这东西吃进去还不得要了命?”
“没那么邪门儿,这物件儿边缘不怎么锋利,除了难以下咽以外……若是他还活着,喝碗荤油也就排出来了。”杨不留抿了抿嘴,对这尸首的情状不再赘述,转而又望了眼在门口张望的念儿,轻声问道,“石真跟着那人呢?”
“京兆府也跟去了几个人,有什么消息会立马回禀。”顾府丞收了布帕眉头紧锁,“野狼卫入京,时至今日没寻得踪迹,这又死了人……”
细作蛰伏多半不会主动暴露行迹,此番虽是因着雨水塌方尸体落水被人察觉,然而野狼卫有所动作却是事实。
只怕,这仅仅是一个开端伊始。
京兆府这棵墙头草在接连的阴雨里摇摆不定岌岌可危,这么个京城暗涌的节骨眼儿上,顾隐心里实在没底,野狼卫这伙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徒,他这会儿有点儿后怕,唯恐这前去尾随的衙役捕快都沦为拓达疯子的刀下亡魂。
杨不留觑着他的神色,把他那点儿担忧猜了个大半,“听说焦尸打捞上来的时候闹的动静不小,野狼卫若是得到消息,这会儿不会待在原处。”
“啊?”顾隐愣了一下,半晌才恍然意识到,杨不留这是在开解他的愁绪。府丞大人有些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