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之下,四方城彻夜无眠。
历来神出鬼没的玄衣卫统领江楼在烧塌了外墙的肃王府停留了大半个时辰,时至临近早朝,远远地对着忙于收拾乱摊子的林管家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没入未褪尽的黑暗之中。
回肃王府小憩的岳小将军紧跟着江统领的脚步出了门,甲胄之上还蒙着一层厚厚的烟灰没来得及收拾,他嘴里嚼了几口刚出锅的油饼,嘶嘶哈哈地吹了一声长哨,翻身跃上从巷子里溜达出来的马,闪进筹备集市的人群,转眼不见了踪影。
江楼和岳无衣这厢仓皇之下碰了一面,正此时,幸免于难未曾走水的昭王府府门大敞,府上家将侍卫随从忙于安顿百姓往来不断,几顶小轿零零落落不怎么起眼儿地停在昭王府后门,过了约莫小一个时辰,几位衣着朴素的朝中大臣偷偷摸摸地从昭王府出来,急忙回各自府邸稍作安顿,随即摇身一变,朝服官帽傍身,鱼贯涌向皇城午门。
华庭殿外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的鹌鹑。
花公公隔了一时片刻才从殿门里出来,脸上似真非假地点着点儿笑,恭敬颔首,规规矩矩地请这遍地的鹌鹑大臣到朝会之上再做商讨论辩,事关百姓责任重大,凡事到头切莫慌乱。
说话间还扶了年事已高的东阁大学士魏老站起身,好一番关切照料,掸了掸灰尘,状似无意地问道,“魏老这是何苦,露水湿寒的,皇上也没说让您来,您瞧瞧这是遭的哪门子的罪……”花公公顿了一下,抬眼在主动前来华庭殿请罪的一干大臣中间扫视一番,疑惑地闷哼了一声,轻声问,“秦相爷怎么没来?前儿个早朝抱病没到,今儿还病着呢?”
东阁大学士乃是辅佐政事的老臣,兢兢业业多年,到老领了个不咸不淡的职位,表面上闲云野鹤颐养天年,然其家中几个女儿却都在朝中重臣家中执掌家宅,秦守之过世的亡妻正是魏老的长女,魏家也不少得益于秦守之襄助,在朝堂之上仍是举重若轻,即便是洪光皇帝,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魏老平日行事低调,秦守之所作所为他素来不太干预,如今年事已高,若非是皇帝亲诏有要事相商,魏老一般都猫在宅子里鼓捣鼓捣文玩,逗弄逗弄鸟雀原本是个天塌下来也不见得能动摇几分的主儿,这会儿却出现在华庭殿跟前。
一众同行的大臣抖得更甚。
若只是因着寻常的走水失火,问责追查承担过错的人大有人在,何必他东阁大学士老人家亲自前来跪地请罪呢?
“魏老怎么说?”
诸荣暻静默地坐在桌案旁闭目养神,听见殿门细碎的声响,微微掀起眼皮,瞧着花公公踮起脚尖避开殿内遍地的狼藉,稳当当地在他跟前的阶下站定,颔首见礼道,“魏老说,秦相久病成疾,药石难医……若今日朝堂冲撞,万望皇上,保重龙体。”
许是因着照亮了半座四方城的蹊跷火事,文武百官抵临朝房的时辰要比往日早上些许。
三通鼓,候钟鸣,午门左右掖门扉大开,文武官员两列而入,待洪光皇帝安坐之后,鸿胪寺高声唱报,左右方才得以入班。
文以北向西上,武以北向东上,百官山呼行礼,诸荣暻却漠视良久,不怎么乐得开口准允平身。
时逢番邦朝贡,京城里大街小巷偷盗行窃的小打小闹都是有碍大国颜面之事,这彻夜大火接连烧了闹市、军营、王公府邸,洪光皇帝历来炮仗似的性子,能憋到这会儿一声不吭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
诸荣暻视线垂在遍地的官帽发顶之上,直等到颔首见礼的官帽帽翅一个接着一个的微微摇动猜测不止,这才压着喉底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众卿平身。”
连夜的火光首当其冲地被文武百官拎出来奏请商议这事儿用不上问责,事关朝廷颜面,但凡跟这事儿沾了丁点儿关系的文武大臣都恨不得直接蹦出来主动请罪揽责,以免这到头来缩头乌龟当不成,反倒被玄衣卫提溜着一刀宰了大卸八块。
秦守之仍旧告病缺席,秦相党羽却位列朝堂激词不已。懿德太子远在泗水,无人分庭争论的昭王倒显得分外沉稳,适时地掐住两方眼瞧着就要打起来的阵营,就问责和整治处理两件事有条不紊的汇总呈禀。
洪光皇帝沉声答话,十分难得地多看了昭王一眼。
诸荣暻其实以往鲜少将目光投在昭王身上皇家血脉枝叶开散,能得到他全心关注的却是寥寥无几。懿德太子宽厚仁德,宪王性子坦率懂得讨长辈开心,其余皇子年纪尚幼,昭王和肃王两位曾先后执掌过兵权的亲王如树如山地夹在中间,难免备受苛待,却仍旧难以换来洪光皇帝一如幼时真心实意的喜爱。
宁贵妃在后宫的娴良宽厚是温柔乡,但先皇后殡天之后三千后院的风平浪静却让诸荣暻不止一次的心声忌惮,几乎被猜疑塞了满怀。
昭王已是如此,肃王这棒槌较之更甚。
洪光皇帝并不主张公平处世,他终生都在拿捏一个他自认为可以高枕无忧的制衡,一旦有人打破这个衡准,他便理所应当地伺机除之而后快庆安侯之子通敌,秦守之徇私舞弊贪婪不已,闻戡都为了一己私利举兵谋逆……这些他曾以为的把控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着他的权衡利弊,把这一方朝堂啃噬得满目疮痍。
这也是诸荣暻至始至终不愿器重昭王和肃王最根本的原因。
一个野心昭昭,一个功高盖主,除却开国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