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良年事虽高但耳力尚好,昭王这一句浅淡的话轻飘飘地在疾风中兜兜转转,一字不落地尽数落在他的耳中。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字里行间的含义却是分外清明昭王待肃王的生死,根本毫无挂记。穆老离京拦截北营驻军自不必说,无论能否达成,届时肃王的处境,只会分外艰难。
或者说,昭王大抵也是不希望肃王能在这场动乱纷争中安然无恙的。
穆良略微低头,在马鬃上捋了几下,没再说甚么,直等东华门开了半扇,提马疾驰,跟那正坐在投石车上抻着脖子张望的祁滨打了个照面,匆匆叮嘱了几句切莫莽撞行事,转而策马扬鞭,顷刻间破开五军营外侧稀里糊涂作势佯攻的围困,直奔应天府南城门。
四方城街巷纵横,水泄不通的皇城之外出其不意暗中埋伏者众多,调请援军的一行人马离开祁滨所把控的街口,转眼间就被几位蜂拥而上的江湖高手追截了去路,几番周旋僵持不下,路旁突然冲出几个乞丐,大喊大叫地乱了追兵的阵脚。
一撮人乱哄哄地涌上来,不多时又一哄而散,看似混乱不堪,实则却在顾及不暇之时替昭王和穆老寻了条路线,避开追杀,一路向北,直至长街街口分道而驰,不做多言。
穆良微微伏在马背上,疾驰之余目光掠过长街楼阁,却见各家门窗紧闭的商铺中间眺见了一扇大敞的格窗,窗旁倚着一位花红柳绿对街饮酒的公子那公子大抵是自马蹄齐鸣时便留意着他们一众人马的行进方向,觑见穆良投来疑惑的目光,朗朗一笑,捏着酒壶手腕一扬,如同敬酒一般。
穆良一怔,待到一骑绝尘已经瞧不见那扇木窗时,方才后知后觉地扭头向着那人扬起腕子指引的方向望了一眼除却一座望楼,倒也没甚么特别值得留意的物件。
他稍稍勒紧马缰缓了缓步子,身后几名随行的玄衣卫随之侧目朝着那望楼眺了一眼,先是因着离得太远没瞧出名堂,转而又瞧着穆老勒停了奔马定定地张望,默声琢磨了半晌,“……不对劲。”
玄衣侍卫不明所以,“穆帅,望楼旗语可有何差错?”
“差错倒是没有。”穆良调转马头往回,片刻后停在那饮酒远眺的公子窗下扬声高喊,“阁下有意提醒,可是有甚么话要提点老朽?”
玉琳琅趴在窗棂眯着眼睛瞧向穆良。这老将军就是行事严谨,他也不过是随手一指,倒不成想,他还真瞧出了点儿名堂玉老板笑眯眯地从怀里捞出一封短笺丢下去,眼见着穆老伸手抓牢匆匆展信,方才不紧不慢道,“将军可瞧出那旗语有何不妥?”
穆良展信粗读脸色一沉,虽未尽解信中之意,却仍利落道,“兵马行军的速度太慢了。”
北营沈成廷所能差遣的行伍半数以上皆是先锋营出身,急行军日行上百不在话下。从一早斥候来报,到望楼旗语传信入宫,按着北边官道上那么个乌烟瘴气的样子,再有个小半日怕是就能闯进城门了,可旗语传报,这一通尘土飞扬,行军速度却跟爬没甚么两样。
玉老板歪头伏在窗沿,点了点穆良手中的信笺,“到那儿瞧瞧就知道了。”
官道向北疾驰至日头旁落,穆老并着一行如临大敌刀剑离鞘的玄衣卫方才一头扎进那一团尘土飞扬的乌烟瘴气之中。
烟尘尽头传来纷乱不计的马蹄呼啸声,那厢折腾了半天几乎未曾挪动分毫的所谓“北营叛军”约么是听见了从南而来的声响,呼啸嘶鸣声一瞬寂静,未见刀戈相向,却只见一架马车晃晃悠悠地从旁边的密林里钻出来停在警惕扶刀的穆良跟前,厢帘一抖,里面的人被扬起的尘土呛得咳个不停,磕磕绊绊地跳下马车,扇了扇袖子,拱手见礼道,“穆帅,您来了。”
穆良看着这灰头土脸的小文官儿一时没敢认,瞪着眼睛分辨了半晌,直等听他开口说话才回过神,稀里糊涂地眨了眨眼睛,“方侍郎?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肃王殿下何在?”
“咳咳……”方何又咳了几嗓子,喉咙里像是糊了泥,转身示意那蒙着脸的马车夫折返回去通报一声,又扇了扇惊起未落的尘土,忙上前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也不长。”方何拧眉失笑,“简言之就是,秦相爷意图颠覆朝堂,叛徒乔唯想陷肃王殿下于不义……这两个人虽然目的不一,但达成目的的途经相同,这便撺掇在了一块儿,在京城里生了这般祸事。”他顿了顿,转而后退了半步,随在翻身下马眯着眼睛往一团尘土里张望的穆良身后,“三殿下往南去了,半个多时辰之前刚走。”他虚点着不远处拖着遍地树杈勒紧缰绳停下的白宁和付乐,笑声道,“五军营师出无名,便要打三殿下挟持太子抢夺兵符意图谋逆的旗号,给自己扣一个正义之师的帽子……不过,这愿望,想来是要落空了。”
在肚子里编排了一路说辞的穆良登时恍然。
肃王北营谋逆是假,挟持太子想来亦是假。
乔唯虽尽知肃王行事莽撞的痛点,可诸允爅却也并非丝毫不懂乔唯行事的暗藏恶意两厢争端的结果如何,全凭谁能抢占先机。
“沈成廷呢?”穆良心里稍微落定,当即捉住北营近万人马离营一事问询,“朝会上说北营调了万余人马进京”穆良顿了一下,把那听起来就刺耳的“谋逆”二字略了过去,“既然这也就……不足百人拖着树杈扬灰造势糊弄秦守之,其余人马驻扎在何处?”
“还在泗水下游垒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