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夜风缓而骤起,林叶枝桠窸窣作响,一团团墨色摇摆不定地遮掩着山顶的一抹明黄。
诸允爅没关窗,周子城见礼收拳略一抬头,正瞄见那面挂在山头上擎等着一振威风的匪旗,待风吹来,明黄一角迎风一展,墨色中当即慌乱地晃过几点黑影,忙不迭地牵扯着月色映照之下分外扎眼的匪旗加以遮掩。
这山匪劫财,还没等动手杀下山来,先把自己的位置暴露了个彻底周子城一时啼笑皆非,闷着笑了一声,应和着肃王打了个响指加以授意,规规矩矩地蹭到桌旁拖了把圆凳坐下,胳膊一揣,撑着桌面嗤笑道,“客栈外十数丈,草木山石掩映处应当都藏了人,客栈里的兄弟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准备突围,其余没跟着商队随行的北营兄弟正在摸这伙儿山匪的布置,一会儿会来报信……殿下,我方才上楼之前,发现客栈的钱掌柜不见了。”周子城顿了一下,抽了抽鼻子,猜测道,“这姓钱的估计是跟这帮土匪一伙的,这客栈保不齐就是间设陷做局的黑店。”
“我刚在窗边看见钱掌柜摸黑往后山上钻,应当是通风报信去了。”诸允爅拎起尚还温热的茶壶,揭开盖子嗅了嗅,指尖在壶嘴杯口捻了几下,斟了两杯茶,在周子城跟前搁了一盏,点了点桌面一扬下颏,“喝一口试试。”
周子城眨了眨眼睛,质疑着缩了下脖子,显然不太敢碰这黑店里的茶水吃食。
诸允爅憋着笑,使坏似的一瞪眼睛,咋舌催了一声,盯着小少年视死如归地咂吧了一口茶水,弯了弯眉眼,也随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轻笑道,“吃食酒菜都没问题。”诸允爅越过小少年的肩侧虚点了点房门的方向,指着那处明显新糊过纸的门窗一角,“有的黑店倒是惯常用**,但这家店里应当是用迷香。点破窗纸之后再换新的,饭菜查不出问题,官府当真要查,也好蒙混过去这里大抵就是个官匪井水不犯河水的摆设。我看钱掌柜对客栈里那个喂马的小伙计十分忌惮,想来这间客栈应当是这伙山匪置办的空壳子,钱掌柜无非就是个听人差遣的傀儡。”
肃王府里千锤百炼熬出来的小家伙儿机敏有余,见识稍短,经诸允爅一提点登时恍然大半,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话到嘴边该不该问,抬眼瞧见肃王颔首默许,这才悄声道,“殿下……咱今儿晚上就这么自投罗网,坐等着被劫?”
“啧,怎么就坐等着被劫了?让你吩咐布置的暗哨是摆着看的不成?”诸允爅抬手在他脑门儿上狠劲儿弹出了一个红指印,漫不经心道,“硝石、硫磺、草药带着这几样东西往南走,再绕也绕不开这山匪响马的地界儿,被山匪盯上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北境镇虎军历来热衷于积极主动的给拓达偷袭的队伍,或是马匪,设陷挖坑一网打尽,这么个优良传统几乎全得益于肃王殿下的谆谆教诲,如今由北往南,同样是对付匪患,形势危急之下,被动而为自然不在肃王殿下的思虑范围之内,“徽州郑家虽谈不上是个可以遮天蔽日黑白通吃的巨贾,但在南境之内,谁要想把这手伸到郑家的头上,恐怕也要掂量几番。郑家的商队以往不从此处途经,他们本就会警惕一二,况且钱掌柜留意到我腰间佩戴的玉坠,方才也往山顶去通风报信,但凡这座山头上有一位识货的土匪,都会有所揣度,派人试探,再作打算。”
此举无非是摆出个诚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帮土匪倘能认出肃王的身份,理该琢磨过味儿来这瓮中捉鳖,怕是不会一如既往手到擒来那么简单。
周子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要是他们没认出来殿下的身份,又或者是破罐子破摔,不予商谈呢?”
肃王对南境这一堆一串的山匪其实不甚熟悉,借以商队掩饰身份的郑家人也不过是卖陆阳的面子,对于此处形势点到为止的提了几句,并无实意也无奉迎然而山匪行事多半有个规矩可循,南境驻军迫在跟前,他们却不知收敛不得消停,想来是狗急跳墙,认定自己祸不单行,无奈之下只能揭竿而起。
这时凭空冒出来肃王这么一号来路不明用意不清的变数,但凡这山头上的土匪有点儿脑子,都不会轻易地直接亮出刀刃加以威胁,活生生把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绝路。
然而诸允爅心里也清楚,被逼上山的百姓为讨活路自会深思熟虑,然捕风捉影就要对南境驻军兵戈相向的亡命徒却很难控制得住。
“他们要是自绝后路……那就只能来硬的了。”诸允爅捏搓着下颏,煞有介事地沉吟片刻,挑眉笑道,“抢山头,试过没有?”
“……啊?”
周子城提前依着肃王殿下的叮嘱在这山上安排部署,倒是猜得到,恐怕舌辩难解的困局,到头来还是要动粗……但好好的剿匪,怎么到他主子嘴里反而成了抢山头了?
诸允爅瞧着这鲜少跟着他四处奔走干坏事儿的小少年一时好笑,不过也未多作解释,自顾自地翻篇又道,“匪患暴民动荡不稀奇,但倘若这儿闹得喧嚣尘上,南境留守的队伍才有理由派人前来支援镇压单凭这些闹事的土匪和想朝廷伸张正义寻讨活路的百姓,山匪兵械不足,想拦住南境驻军很难得以成行。拖延南境驻军的动作,还得倚仗着正儿八经的南境留守境线的驻军。但师出无名,在这儿得先掀起点儿浪花来才行。”
南境驻军设立之初本就是为南境境线和南境匪患,但镇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