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黯淡,南境之地久难成眠。
宪王起初并不知,洪光皇帝和秦相爷不约而同地将他撇开在京城乱局之外是为何意少年亲王揣了满心建功立业的宏图抱负,策马扬鞭一路向南,甫进南境驻地,尚未及一展拳脚,一道几乎前后脚送抵南境的密信,毫不留情地将他这颗跃跃欲试的心钉死在原地。
秦守之在密信之中痛陈后宫险恶,隐晦地告知了其母妃香消玉殒的噩耗信上说,宁贵妃为趁机报复秦贤妃检举揭发她跟护国寺住持有染的真相,放任野狼卫刺客行事,眼睁睁地看着秦贤妃活活烧死在明雁阁中,却置若罔闻视而不顾,洪光皇帝得知实情不予查彻,到头来竟还要问他秦家勾结外敌的罪过。
皇城天高地远,宪王诸允熳根本无从论断,这封密信所述真假如何分辨,秦守之也未曾在密信之中详述明雁阁走水的时日几何,秦家惨遭问罪之后,缘何这封通风报信的短笺还能传到宪王手中……
正当宪王一时被这噩耗当头砸中,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那位本该由他彻查问罪的南境驻军统帅方彦君,哭天抹泪地扑了过来,手捧着一件不知何年何月如何获取到的秦贤妃的信物,呜嗷乱叫地当着宪王侍从的面要同他父子相认,联手为他母妃讨一个公道。
宪王根本无从表态,只在一众侍卫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僵立良久,有如被冷水泼了满身,彻体寒凉。
京中侍卫终归是见过世面的,这等捕风捉影的宫闱秘事本就不该提到明面上来。方彦君胡作非为的罪过还未等查定,如此这般恶意造谣着在皇帝脑袋上种草,不管不顾直截了当的一屁股坐在了乱臣贼子的位子上,明摆着就是要藉由宪王之名,行以不忠不义之事。
然而方彦君既然有胆量行此大肆昭彰的认亲之举,显而易见是早有防备这厢侍卫方才提刀离鞘要把人押下,那厢南境驻军已然把这一方军帐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消方彦君一声令下,便可将这些位忠尽职责的京城侍卫悉数送到阎罗殿。
方彦君埋头伏在宪王跟前,涕泪纵横地哼笑了一声。他懒懒散散不慌不忙地从宪王跟前爬起来,抹了把眼泪鼻涕,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抬手轻勾两指,顶着宪王近乎崩溃的目光,朗声胡编乱造道,“京中侍卫受肃王指使,有意谋害四殿下,来人,还不快来救驾!”
那时宪王立在混乱不堪的漩涡中央,被刀剑纷飞四处泼洒的猩红糊了满脸,强撑着的一丝清明霎时绷断,眼前一黑,彻底撅了过去。
诸允熳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昼夜,在茫茫然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挣扎着恍而醒来他终于明白过来,秦贤妃是生是死于秦家而言早便无关紧要,他这个亲王骨血是真是假也毫无意义,秦守之需要的,不过是他这么一个藉以依托的亲王身份,顶着一个甘为朝野安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旗号,替他秦家的谋逆之举,遮掩一个名正言顺的表面。
宪王无从反抗,只能如同傀儡一般,被秦守之和方彦君逼迫携裹着,走到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血路上。
然而,方彦君对这位从天而降的亲生血肉根本没有分毫的情分顾及。
或者说,他呼天抢认来的这个亲,自己半分都不信。
这位没半点儿良心可言的南境驻军统领面子上好戏演尽,归根究底,无非是想哄骗着这位看似懵懂莽撞的宪亲王,对他这个无从认定真假的亲生父亲言听计从,届时一举杀进京城,这么一位武艺不精的小王爷死在乱箭之下也无不可,无人护卫的真龙天子又有何妨?史书之上的揭竿而起改朝换代,哪位不是胡编乱造给自己安一个遗落民间天潢贵胄的身份,稀里糊涂地冠上一个龙子龙孙的头衔?
他方彦君也想坐一坐那个真龙宝座,指点江山。
然而方大帅痴心妄想之余竟然忘了,他妄图操控的这位宪王殿下四肢百骸里流淌着的当真是他这个混账的骨血,他自幼受到的尽是秦家人一脉相承的教养,骨子里的野心和贪婪,永远不会随着信念的崩塌而消散殆尽。
仅仅三日,待到方彦君惶然察觉之时,宪王已然拿捏着日后根本不会兑现的许愿,拉拢了他南境辖下的半座江山宪王殿下时至今日终归还顶着一个名正言顺的天潢贵胄之名,这位小小的四殿下作何许诺,想来着实比方彦君这号整日相处知其本性的混蛋来得可信一些。
方彦君手下半数将士“弃暗投明”,他那点儿痴心妄想没等走出南境的地界儿,先把自己憋了个灰头土脸。
方大帅年纪尚轻时在禁卫军没甚么大出息,等到接手南境驻军时也没太多建树这一方同北境相比几乎算得上一片无限乐土,抛开时不时打家劫舍闹腾一阵子的匪患,根本没甚么能让他一展拳脚的机会。
方彦君在南境的年岁不短,然而练兵打仗的能耐没甚么长进,倒是跟这一连串的山匪学了不少横冲直撞破马张飞的路数,自打宪王顺从默许他调兵入京,他便一门心思扑在了如何一劳永逸地杀进应天府上……
宪王却一再摇头制止,把他的颜面踩在脚底下,对他这个不瞻前不顾后的做法不屑一顾。
京城形势已然势同水火不可挽回,诸允熳觉得此事理应从长计议,秦守之的性命留得住留不住且再商议依他之见,趁着现如今南境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断然不可莽撞行事失了民心,当个无知愚昧的土皇帝。
方彦君这会儿想起了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