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留总算在这哭丧似的狼嚎声里睁开眼。
目光所及之处混混沌沌搅成一团,杨不留能觉出一点火光之外的温热迅疾地掠了过来,警惕地在她腿边围转,大抵是凑上前嗅了几下,湿润的吐息轻扑在她冰凉的手掌之间,耳边能模模糊糊地听见低低的呜咽。
银背狼王伏在她的脚边。
高台上下所剩无几的活口战战兢兢地看着群狼伏首,狼王喉间滚着怒音,一动不动地盯着衣袍沾血的乎噶尔,僵持不下。
猎户亦是全无预料地呆住了。
西域暗卫蛰伏中原二十年无人问津,守着荒漠胡狼在这处诡秘山林里无声藏匿,驯养繁衍。
阿尔番丽的殒命和失踪逼着他们割断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其主殒命离开的缘由二十年来亦无从探寻如今凭空吹来一阵巫女之后仍在人世的风声,轻轻飘飘地落在跟前不知真假……说句实在的,他们这群几乎早便褪尽了爪牙的恶犬无一人敢信,亦无一人甘愿试探着踩上这个堂而皇之的陷阱,义无反顾地冒这个险。
然而乎噶尔露面,南境驻军造反,混乱之中竟连安阳县官府也暗中派官兵四处打探这位来路不明的杨姑娘的行踪诸般巧合之间,最不济,这位杨姑娘也该是跟阿尔番丽稍有关联。
孰料此番只身犯险,却得以一见银背狼王嗅血臣服,阿尔番丽的容颜再现,他们这群惶惶待以终日的恶犬总算寻得新主,在月色映照之下,赶在彻底溺亡于安逸之前,终得浮出水面。
乎噶尔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溻透了。
他挪了挪步子,鞋底踩着高台上的沙砾,剐蹭出细微尖锐的声响,狼王双耳一抖,倏地扬起脖颈,直直地注视着他的动静。
乎噶尔缓慢地摸到系在腰后侧的一只水袋,死死捏在虎口处似在蓄势待发,他转身睨视着单手压着狼犬头顶的猎户,僵硬地拔直身姿,势以尊位者的语气开口,声音却在被群狼环伺的注目下不自觉地发颤,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这才连贯的说出话来,“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又是阿尔番丽的哪部属下?”
“郎七。”他略微皱了皱眉,不大满意乎噶尔这磨蹭拖延的问话,但他手中握有佩刀,即便狼王护主,也难确保无性命之虞。郎七不耐地咋舌一声,低声道,“我从何而来不劳阁下费心,倒是阁下缘何扣押吾主阿尔番丽之女,又引血设祭,意欲取其性命祭拜塔兰?”
“郎七阁下大抵是在中原闲散太久,不知西北疾苦了。”乎噶尔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勉强撑着颜面,“十国内乱纷扰不止不休,部落争端连年大旱,北明本是联姻之族,却不仅不伸以援手,反而在边关关口再三设限,提高朝贡供奉,族民苦不堪言”乎噶尔话说至此停顿了一下,半真不假的掩面擦拭了几下,继续道,“吾辈本为北境沿线一场祸乱联络筹备已久,本打算藉此机会同北明商榷筹码,孰料却被她和肃王截手扰乱未能成行,北境买通的官员多半受到牵连……若非受制于人,我也不会趁乱来到此处,寻求阁下的踪迹”
郎七冷哼了一声,对乎噶尔的话没信几分,“然后呢,拿她的性命逼迫吾等出面吗?以为吾主的血液是你等卑微之人可以承受的吗?”
“你以为阿尔番丽就有多纯净无上吗?”乎噶尔尖锐的大笑出声,“阿尔番丽屈于北明朝臣,为免京城风波逃离北上隐姓埋名,将你们割舍抛弃在此不闻不问,弃西北风沙苦海于不顾,甚至纵容北明将吾国土驱逐到大漠深处。”乎噶尔拔出匕首向身后猛地一挥,“她是背叛塔兰之神的罪人,是阿尔番丽沾染污秽诞下的鬼魅,灵魂不洁,迟早有一天会害得塔兰之神陨落天际!她是滔天的罪人,我不过是奉神之命接管她的灵魂!”
杨不留闭着眼睛,稀里糊涂地听乐了。
……这几天单方面的殴打相处下来,杨不留差不多把乎噶尔摸透了至少半数甭管占理不占理,这人就没有有话好好说的时候,非得神神叨叨的瞎忽悠。
且不论这乎噶尔信奉的是哪路神明,这洗脑子的功力倒是十分别具一格倘若给他充分的时间和足以反制于人的人手,还真就保不准,乎噶尔再三嗷嚎着过错尽是因她而起,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他自己的所谓家国大义,这个郎七会不会听信几分……
然而阿尔番丽驯养的这群爪牙究竟狠戾至何般境地,乎噶尔至始至终未曾确切料及。
人多行事容易败露,郎七孤身一人先行而来,虽留着乎噶尔未曾动过,却是揣着悉数灭口的念头来的,若碰巧找对了人最好,若这当真是个北明诱敌的陷阱,最不济给山间狼群添一顿饱饭他们销声匿迹了二十年,本就不寄希望于这所谓的空穴而来。
更何况狼王俯首认主,乎噶尔这个妄图颠覆信仰的冒牌货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乎噶尔被他自己逼得骑虎难下。
他手中的刀刃倘若对准杨不留,那这群狼必然会飞扑而上把他撕成碎片但倘若他迫于威压放杨不留一条生路,这姑娘这几日备受折磨,大抵只会让他死得更惨。
郎七面无表情地看着乎噶尔挥舞着胳膊,争辩说服不休。
杨不留被这位臭不要脸聒噪得要命的末路之徒烦得不行,她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毫无意识地闷哼了一声,伏在她脚边的银狼似有所感,登时起身,脊背拱起待发,怒视着乎噶尔龇牙低吼。
漠然看着乎噶尔的郎七稍微偏头,拧眉望着石柱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