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殿下闻言略一挑眉,半句废话都没有,十分深明大义地颔首起身,优哉游哉地踱到堂屋门外,回头深深地看了杨不留一眼,甚是体贴地阖上门,脚步声细碎地散在屋外风中……
被赶出门外赶得很有尊严。
时慕青正翘着腿横坐在别院门槛,嘴里嚼着草杆儿逗狗玩儿,余光瞥见堂屋门口的动静略一偏头,远远望见肃王殿下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关门送客,很有眼力见儿缩回二郎腿,给肃王殿下挪了个位置坐。
谁知还不等抬手遥遥一招呼,肃王殿下却停在小院当间,眯着眼睛盯着院墙旁边那棵歪脖梨树瞧了瞧,甩开衣裳前摆掖在腰间,爬树上墙扒房顶,行云流水悄无声息,瓦片一动未动。
时慕青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欣赏一番肃王殿下少年时爬树上房的稀罕景儿,目瞪口呆地想鼓掌,被诸允爅撇了一眼刀嘘声安静,这才轻咳了几嗓子,没吭声。
院子里懒得搭理时慕青招惹来去趴伏在地的狼犬却“噌”地竖起耳朵,警觉地试探着吠了几声狼犬灵性,见得屋顶上的人是主子带进来的客人,只作以提醒地叫唤了几声,若有不妥,郎七自然会察觉查看发号施令。
郎七侧耳听见屋外的警示,顿了一下适才抬头,拧眉望了一眼并无动静的屋顶。
杨不留对诸允爅堂堂亲王的“梁上君子”之举见怪不怪,摆了摆手示意郎七不必在意,“总归瞒不住他的。”
郎七前一刻才对天发誓的不问缘由事事顺从转脸就犯了犹豫,他盯着屋顶怔了半晌,起身替杨不留斟茶,气声道,“这事儿……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肃王殿下终归还是被郎七亲自上房请了下来,好吃好喝好生安置在院中廊亭,跟着一圈儿盯着他们动静的狼犬大眼瞪小眼。
杨不留原本藏掩着的微微错愕不解登时涌上眉间,她拨转茶盏的动作一滞,垂眸搭着甫一进屋便因着违逆主子意愿行事跪下请罪的郎七,叹了口气,虚虚扶他起身,“七叔跟我师父继父年纪相仿,这跪来跪去的可折煞我了。”她顿了一下,抬眼看着郎七拧眉沉重的表情,略作沉吟,低声问道,“是不是我娘她……叮嘱过什么?不能牵连肃王是吗?”
郎七一呆,“您……”
杨不留摆手,“我不知道,猜的。”
无论是起初在破山寨为肃王一行引路时燃起的火堆狼烟,亦或是方才谈及西域鹰犬境内布置时对肃王的毫无遮掩,在杨不留根本无从知会赋予信任之前,郎七待肃王的态度却始终是敬而不惮的这诸般缘由既然与她无关,那便意味着,阿尔番丽曾经对他们叮嘱过肃王的特殊身份。
郎七吃惊了一瞬,继而晃了晃脑袋轻轻一叹,低声道,“先主吩咐,无论作何布置,不碰温家,不把肃王殿下牵连进来……这两件事打破不得。”
这回反而轮到杨不留惊诧怔愣了。
她娘亲方苓的身世之谜一天变一个样儿,她顶着阿尔番丽之名时究竟是位妖言惑众的妖女还是位深思远虑的谋士几乎成了杨不留的一块心病然而如今得知她对亲近之人的暗中回护网开一面,杨不留一时恍惚,半晌没回过神来。
倘若她对于阿尔番丽理所应当认定的真相仍是虚幻的镜中花水中月,那杨不留呆在诸允爅身边,或许还能撇开祸害人间的说辞,落得几分不该言说的心安。
杨不留稍微低头,缓了缓脸上一闪即逝的难捱落寞,抿了下唇,低低问道,“我娘前来中原,难道不是为了……”
“是,也不是。”郎七猜得出她想问甚么。他定定地看向杨不留,似乎恍然间能从她漠无表情的眉宇间瞧出几分阿尔番丽的影子,他怔了怔,回问了一句,“主子在京城也呆了些日子,您可知,宫中收容的罪奴众多,为何从不见西域罪奴惹是生非吗?”
杨不留呆了一下,不明所以道,“我听说是因为宁国公主联姻在先,宫中西域罪奴大赦……”
郎七摇摇头,冷声道,“洪光皇帝根本从未在宫中留用过西域罪奴。”
此事若要追究根源,大抵要从前朝更迭之际说起。
江山更迭藩王割据,虽说前朝皇权四分五裂难统大成在先,然诸荣暻之所以得以在短短数年间改朝换代却未见前朝旧臣遗属揭竿抵抗,实则并非全因着他真龙在身治世有道,而是他曾藉由外力行事,助他一臂之力,尽数屠灭了前朝那些不开窍的故人。
于无人处,血染江山。
杨不留微微皱起眉。
“北明皇帝立国号之初举步维艰,西域故土时逢天灾**大旱三年,两厢战事僵持难下,不久之后洪光皇帝御驾亲征平定西北战乱……对外称是如此,实则却是洪光皇帝遣使相商,许以十城,借西域细作之力,斩断了前朝暗中抵抗的所有势力人马,换个四境安稳。”郎七一顿,眸间戾气一闪而过,“孰料他大事得成,到头来却翻脸不认人,诸多为北明朝廷行事的暗线被诸荣暻派人悄悄联络查明,连根拔起,悉数处死,连个全尸都没留……”
“先主阿尔番丽入中原境内,正是为此而来。”郎七喉间哽了一下,臼齿咬得“咯吱”一响,恨声道,“孰料公道难求,吾主身份暴露反遭恶人惦记”
“有意在京城生乱的事是真的?”杨不留没拧眉,眼眸却深如重潭,“讨公道不成,反过头来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郎七摇摇头,一时不知杨不留说出这话时心中是何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