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允爅沉默着,眸子里紧张不已闪烁不止的波光渐而黯淡,归于死水一般的平静不惊。
他无意间松开紧扣着杨不留的手,指节紧绷又脱力,指尖麻酥酥的泛凉,杨不留却不放开他,吃力地捧着他的一双手摩挲着手背上的疤痕,抿着唇沉吟半晌,想宽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能吭哧瘪肚地劝了一句,“……你先别着急,毕竟还没个定数。”
“孩子呢?”诸允爅飘忽在外的神思猛然拽回来,他清了清嗓子,对于血亲之人的生死有些难以开口,“皇姐的孩子……还活着吗?”
杨不留微微抿了下唇,缓慢地摇了摇头,艰难道,“目前还不知道。”
宁国公主于京中如今这三位皇子而言,算是半个先孝仁皇后——孝仁皇后过世得早,宁国公主有那么点儿长姐如母的意思,然而昭王和肃王毕竟有宁贵妃宠溺教养着,宁国公主总归是要偏向于太子一些,襄助后宫安稳,亦不负封号“宁国”二字,自联姻远嫁至今,边关安稳,百姓泰康,关隘口虽偶有摩擦,却从未见殃及北明百姓的祸端。
如今肃王脑海中连这位长姐的容貌都浅淡模糊了大半,屈指可数的重逢时日诸允爅大多牵绊在行伍边关,这么个消息炸在耳边,悲痛不知所起,心里更多的是郁结慨叹。
诸允爅连苦笑都笑不起来,宁国公主和幼子的生死未卜微妙地让他对于东宫的莽撞作为生出几分悲悯的同感,“……依着太子今日面对鹘仁达的态度和提及皇姐时的反应来看,大抵不是甚么好兆头。”
倘若鹘仁达此行是拿捏着长公主抑或是其幼子的安危性命威胁懿德太子促成出使一事,那么一切含混不明的起由便可窥得些似是而非的端倪——鹘仁达在殿前打着长公主的旗号献礼嘉平王和巽南王,无非是近乎残忍的威胁,无论懿德太子在京中作何安排,最好还是切莫轻举妄动。
“皇姐不管是不在人世还是受制于人,太子但凡得知西域的险情,自然不会准允巽南王触碰那些个所谓的献礼。”诸允爅想起适才对于懿德太子刻薄相待,稍微有点儿后悔,不过盲目苛责固然有错,懿德太子的用意不明也难说会不会成为西北得寸进尺的导火索,“西北形势刻不容缓,此事父皇也同我提起过,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来是盟约姻亲在先,除非血洗得西域十国寸草不生,否则不仁不义的帽子注定是要扣实的,这事儿不是动嘴说说就算了的……二来,接替齐老的人选始终是个麻烦。倒不是边关驻军主张甚么天高皇帝远,然而抛开军中主帅,那些个久在关隘口混迹的老油条根本谁都信不过,更何况齐老病重之后西北驻军欺下瞒上,把这浑水摸鱼的细作先揪出来才是重中之重——除非御驾亲征,要么就是东宫储君前往主持大局。但现如今这两个谁能离了这座四方城?这根本不现实。”
诸允爅忽然掀起眼皮,眉间蹙了一瞬,“太子是想逼着鹘仁达恶行在先……但问题是这仗谁去打?我肯定去不成,二哥?二哥他不会轻易离开京城的。”
肃王殿下翻来覆去地念叨,浑身的酒气被夜风吹得一干二净,薄汗沁在额头又被风掠走,秋夜凉浸浸地泡得他头疼。
肃王殿下哼唧了一声就病歪歪地靠到杨不留的肩上去,杨不留先歪着脑袋贴了贴他的额头,随手捞起他的腕子切了半天,确诊这位天潢贵胄不过是心火难消一时郁结也便不再搭理他,由着他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一边拾掇着验尸的曲柳木箱,一边若有所思地回想今日在刑部官府外被虞淇逮了个正着的事儿。
倘要问起京中官员有何一戳即中的痛处,陆阳倒是屁大点儿的事儿都知道个门儿清,但若是认真问起某位大官儿的秉性人品,杨不留觉得还是诸允爅靠谱一点儿,她想了想,轻声唤道,“朔方。”
诸允爅脑袋在她颈间蹭了蹭当是知会,“怎么了?”
“今天去刑部验尸的时候,被虞大人撞见了。”杨不留被他蹭得发痒,颠了下肩膀示意他起来说话,“当时他倒是没戳破,但二哥说虞大人打从赵谦来一案开始就像个泥鳅,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溜走了……这人到底信得过吗?”
诸允爅坐直身子,跟杨不留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想拉他下水?”
杨不留眨了眨眼睛,被肃王殿下这个形容逗得扑哧一声笑起来,抬手在诸允爅腿上拍了一巴掌,气急败坏道,“合着我在你眼里跟土匪没区别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诸允爅忙不迭地求饶解释,偏偏这会儿脑子里不是“下水”就是“贼船”,一时半会儿蹦不出什么好词儿,只好黏黏糊糊地拉着杨不留的胳膊摇头晃脑,“虞淇这人跟江楼差不多,做甚么向来对事不对人,好不哪儿去,但也不至于坏得淌水——”
诸允爅话说至此忽然定住,眉峰一敛登时起身,对着悄然的别苑门口朗声喝道,“谁!出来!”
肃王府防务严密,由外至内闹翻天也难闯进别苑这处地方,诸允爅头皮一麻,快步掠至别苑门口,听闻一声裁断枯枝的声响,定睛一看,竟是诸熙呆呆地贴着墙边站着——少年郡王瞪大了那双因着悄么声地在马车里哭了一路肿成一条缝儿的眼睛看他,像是还要哭,末了却只是张了张嘴,抖动着嘴唇又紧紧地抿在一起。
……瞧这架势,大抵是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被他听了个全乎。
诸允爅叹了口气,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