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水室有光照进来,照在跪着的九个影卫身上。谢薄言跪在最前面,低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他的身后还有八个跟他差不多的人,俱是敛声收色,神情肃穆。
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长服,锦衣内衬,罗纱外覆,衣襟右掩,纭裥绣技,上浮鹿蜀者三,以金线描边,映着纯黑的束身腰封,乃是影卫最隆重的朝服。
他们的上锋康王已死,留下这九个康王的暗卫听候发落。谢薄言的嘴唇皲裂,显然是跪得有些时候了,却长身而跪,膝盖纹丝不动。
身后传来宦官的尖声传宣,便知道是宣令官到了,九人皆俯身以示恭敬。靴子在地上发出摩擦声,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谢薄言一听声音,便知道来者何人,果然是领事卫内大臣李廷安。
“康王治军有方,实朝廷之栋梁,国家之干城也。今身死魂灭,其风犹存,命其一等影卫沈爻、叶临舟、方蜕等八人分列河西,黔南,东临,北疆,威震夷秋,守我疆土。表皇朝之霈泽,显圣人之浩荡,晋尚影卫谢薄言为影长司,以身殉焉,随侍左右。”
二排左边的影卫突然直起身来,眼中满是错愕,他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钦哉。”李廷安恍若未见,淡淡吐出最后几个字。那影卫抬眼去瞧他,却见他手中空空如也,不由凝眉。
二排中间的影卫忙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口,他才失魂落魄地和其余众人一起拜倒稽首,“属下领命。”
首位的谢薄言面淡如水,好像被赐死的人不是他一般,他等众人领旨之后才俯首叩下,“臣遵旨。”与其他八人不同,他虽然同是御武殿培养出的影卫,但并非直属于当今天子,所认的主人也只有康王一人,论理也是康王一个人的属下。
其余八人后退一步,当初那个面有异色的影卫却偏执地站在一边,“敢问大人,圣旨何在?”
李廷安不为所动道,“本官奉圣上之命,特传密旨,此物为凭。”他解下腰间的佩环,上印龙舞蛇飞,天子之兆,“大人若有其余思量,可携物直达宝和通殿,真伪自见。”
“沈爻,”那影卫还想多说,谢薄言已经出声阻拦,他偏头望他,“人各有命。”沈爻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扭头不再看他。
“谢长司,”李廷安唤他,“请。”
谢薄言站起来,取下腰间柳叶银刀,将薄如蝉翼的刀刃压在掌心,“康王府众影卫听令。”沈爻立刻不再闹腾,低头听训,一手按在腰封上。
“主上身殒,我以康王府影卫魁首之名,代行其事,王府影卫支今日崩散,诸位大人回归旧主,尽忠效力,各安天命。”
“是。”八人齐齐出声,转瞬便各自散了,只剩下沈爻踌躇不决。
“你还不走么?”谢薄言问道。
“等魁首你走了,我便走。”沈爻抿唇道。
李廷安不由自主地扼腕,显出几分不自然来。谢薄言和沈爻均未察觉,谢薄言无可奈何地摇头,“你还想替我敛骨不成?”
“是又如何?”
“别费心了,圣上既是让我随侍左右,自然要殉于主上墓穴近处,你进不去。”谢薄言道,“我为主上影卫,百死不能赎罪,以身相殉是应当的。”
“主上必不会怪你。”沈爻抢白道。
“王府影卫支已解,王爷不是你的主上,我也不是你的魁首了。既然当初我没有迎你来,如今我也不送你走。”谢薄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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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终于叫停。
“罗回,你太面瘫了,说话的时候稍微有点表情,把江易阳想成你的兄弟,现在你要死了,显出点情意来。”导演大声嚷道,“再来一条,从你拿柳叶刀开始。”
罗回赶紧应承下来,昨晚大醉,一开拍又跪了太久,他觉得血液不太循环,头晕脑涨的,很不在状态。
他冲导演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一场二次,!”
......
连着拍了两条,陆泽依旧不太满意,“你后一条表情太浮夸了,谢薄言是个内敛的人,喜怒不形于色那种人,你拍的时候只需要做一些微表情处理,让观众感受到你的情感起伏就可以了。再来一条吧。”
“一场三次,!”陆泽面沉如霜,已经不屑再指点他,“算了过吧,我们还是用第一条。”
“拍下一场。”
下一场戏是李廷安告诉谢薄言,谢康王一倒,世子在回朝途中被山匪截杀,朝中奸佞纷纷蛊惑皇上肢解残余势力。以至于出现最开始的那幕,影卫支被打散,八个御赐的影卫“发配”边境,剩一个家生的影卫直接赐死。李廷安将康王养育在外的世女交给他,让他务必保住这最后血脉,护送世女去江左投靠其母家。
罗回稍微酝酿了一下,不等导演发作赶紧归位。
“二场一次,!”
“谢薄言,你做了多久的影卫?”李廷安叙旧般牵起话头。
“大约和大人任领事位内大臣一样久。”谢薄言淡淡道。
“你小子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客气。”李廷安半埋怨地笑出声。
“大人也是和从前一样,知我临死,还来调笑于我。”谢薄言呛声道。
“这世上大约也只有谢康王一人能让你安分些,你在他面前总是很乖觉懂事。”李廷安叹了一口气,隐隐浮现怀念之色。
“主人把我从御武殿带出来,赐我姓,赏我名,让我做他的影卫。从那天起,我的命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