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笑声已经停下,木栅门被轻轻地推开,从中走出来一个气定神闲的中年男人。
顾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足半刻,又立马垂下了头去,握紧了手中的赤髓。
“爹。”
他的声音轻微,轻的有些听不见了,刚说出口,就消散在风中。
顾承风的脸上仍挂着微笑,全然不似以往见到顾影时那般威严凝重,只是他刚想说什么话,就被一团白色的东西扑了一个踉跄。
“爹爹。”
这白色的绒团不是别的,正是灵宿。
她只是从远处轻微地一掠,就伏到了顾承风的背上,从后面探出了一双眼睛打趣地看着顾影。
那张脸,还是那般的令人心弦难定。
“你叫他什么?”顾影听到少女口中的一声爹爹,心中的那阵酸水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抬头看去,看着他们这般父慈女孝的样子,自己反倒是个多余的人了。
“爹爹呀。”灵宿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顾影,又看了看顾承风,轻咬着嘴唇,“是你答应了要允我顾姓的,那可不就是爹爹了。”
“是么?你允的?”听到了灵宿的话,顾承风的目光投向了顾影,敛起了笑容,语气中又变回了往日的威严。
顾影此时竟无力反驳,当初他只觉得那些话太过无理取闹,便对她的提议没做理会,谁知这丫头竟然这般当真起来,这种事情,又岂是他能做的了主的。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看到顾承风的神色,便知是自己又做错了。
不辩驳,不解释,错了就是错了,受罚便是。
他又重新垂下了头,攥紧了刀。
没成想,顾承风只是轻哼了一声,又继续笑了起来,“那今日,只当是家宴吧。”
他这话是说给顾影听的,意在让他进来,可却是看着灵宿说的,好似他已把所有父亲般的慈爱融情于眼中,全都给了这个唤他一声爹爹的少女。
嫉妒,的确,他虽不肯承认,但他的的确确是在嫉妒着她,嫉妒她才相识一天,就能得到父亲这般对待,而自己,为了这个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却连正眼都没有被瞧上过一次。
这样的对待,怎能不嫉妒?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这么快的时间便已讨得了父亲的欢心,可是他更明白,这样的一个女子,是能够做到的。
别说顾承风,就连他自己,也岂非同样是如此。
想来,他平素与人说过的话加起来,也绝不会比与她一人说过的话多半分。
而不一样的,他对她的另眼相待,是源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落寞,可是那人,也许只是为了她身上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进了屋子,他才发现,原来这里不自在的人,不止他一个。
角落里,那一袭红衣半落,也在自斟自酌着,任由屋内两人的欢声笑语。
可是那风姿,却俨然一副不忍听,不忍听。
家宴,有顾承风,有无殇,有他,如今再加上了灵宿,一起守着风霜劫,这便算作是家宴了。
无殇独坐在角落,眼神黯然,依旧不肯揭下那绯红的面纱,好似她的面容从未示于人前,可是世人皆知她的貌美无双。
平日里的无殇,总是心中洞然,凌厉咄人,而今日的无殇,坐在这一抔霜中的无殇,却是满心踌躇,满眼的识不尽人愁中愁。
“怎么,小影儿莫不是心生嫉妒了?”无殇在他面前说话,总是从不遮掩,一语道破,一针见血。
“彼此彼此。”顾影回答得也很干脆,好像只有两个人在互相伤害着时,才能互相痛快着。
“真不可爱。”她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喝的仍然是酒,只不过,闻着气味,已不再是她最爱的桃花雪了。
“像你这般挑剔的人,什么时候起,也竟能喝得下这兑了近半数水的烧刀子了?”顾影反问,他从不认为无殇是一个能够忍受得了粗俗卑劣之物的人。
在他的印象中,无殇一直都过得极为讲究。
哪怕,十年前她刚出现的时候,那般落魄,却也宁缺毋滥,从未将就过什么。
“桂酒徒盈樽,故人不在席。这样浅薄的道理,你怎么偏偏就忘了?小影儿,在这个地方,你又失言了,该罚,该罚,只道是……道是,当浮一大白。”无殇的眼神有些迷离,又有些轻佻地看着顾影,她喜欢看到他那有些不知所措却仍旧倔强的神情。
“慈如河海,孝若涓尘。此情不回,誓不饮酒。”
酒是钓诗钩,又是扫愁帚。
酒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只会是好东西。
然而,自有生以来,滴酒不沾,也是他的规矩,他从未逾矩半分。
顾影转头看向了几案的一角,的确是为他留了一盏茶,一盏已经凉透了的茶,是他迟迟不肯进来,才放凉了的茶。
他捧起茶杯,一饮而尽,皱眉道,“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今日以茶代酒,聊表寸心。”
无殇持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悄悄瞥向了那个饮茶的人,而正巧,那个人也同样在看着她。
疏影落绮窗,烟锁旧明堂。
问卿何所顾,双抔人对望。
这边是两个各自落寞的人沽酒饮茶,而另一边,却是两个心性甚投的人谈笑风生。
顾影的确是不懂,他们所谈论的东西,一点都不好笑,为什么父亲却能因此而笑得那么酣畅淋漓,就像是他不懂,一个人无事可做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与另一个人去闲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