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的课一般上到下午未时,申时初刻学生们就纷纷回住处去了。在崇实书院读书的学生们,若是秦氏宗族中人,自然是一放学就回家去,有的家中困难者,或许回家后还要再帮家里做一些农活儿。
而另一部分附学者,有些家在附近村落或县城的,也都回家。再有那些慕名附学而来,家里却离得更远不方便每日来回走读的,秦家村内也给他们准备了专门的屋舍暂住。
但是直到回到家里,茴娘和秦嘉琋、秦嘉玳兄弟才知道原来今天书院里除茴娘之外,还来了另一位新学生。
三人一道回家,原本打算去内院给邹氏请安,进门之后却惊奇地发现邹氏正在前院主屋里待客——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秦嘉琋和茴娘微一对眼神,三人立即停住了即将迈向穿堂往内院去的脚步,转而进了外院的堂屋。
幸好回家之后茴娘还不曾回房换衣服,还是一身男装,这才在进了外院堂屋之后不至于在男女大防的礼法上出了岔子——按照当朝风俗,十岁之后变不再是少年,讲究礼教的人家的姑娘就要开始回避外男了。
但是就算是身着男装,但是在堂屋内见到一个陌生的男青年,茴娘还是下意识地往秦嘉琋身后闪了一下——这是上辈子落下的习惯了,之后才规规矩矩、眼风半点不敢乱瞟地跟着表哥表弟一起向邹氏行礼,“堂婶,侄子上学回来了。”
她这礼行得似模似样,差可唬人,邹氏脸上并不慌乱,顺势打发小辈们坐下,一指那位陌生青年,“这位是京里来的王彦、王公子,从明天开始,也要跟你们一起在书院读书。”她稍一停顿,又沉吟着道:“王公子……身份贵重,琋哥,等下你把你的书房收拾一下,以后玳哥就跟着你住前院东厢,让王公子和他的书僮住到西厢去。”
如果说邹氏到外院来亲自接待书院里新来的学生这一条还不足以让秦家兄妹和茴娘当场动容,后面邹氏的话一出,表兄妹三人当场就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来。要知道,崇实书院学生甚多,哪怕只说远道附学而来的那些学生,每年总也有十数人,而这些人中,从来没有一个,会被秦孟章带回自家院子里来住着。
不说别人,单单三年前,咸阳城知府的外甥还曾到崇实书院里来求学,当时也是和寻常附学学生一样,住到了村子里预备出的房舍内,不曾被特殊对待。
而这位王彦公子,又是什么样的身份,能让向来循规蹈矩的秦孟章破了书院的规矩?
类似于这样的疑问自然不少,只不过邹氏一向治家甚严,对待儿子更是比女儿严厉几分,两个儿子在她面前都不敢过于随意,茴娘又不敢随意多话,生怕被这位陌生的青年发现了自己的女子身份,这才没人出言询问邹氏这一番安排的用意和缘由。
茴娘正巧坐在陌生青年的斜对面,一抬头,正好看到那位少爷身后的小书僮正在撇嘴,心下就很有几分不喜。并且一打眼过去,那小书僮的容貌似乎又过于白净了些——她上辈子在京城也见过些富贵人家里粉雕玉琢的男娃娃,一般的少爷都没有这样白的肤色,更何况只是少爷身边书僮?
不对!
她心下存着疑惑,就也顾不上避讳了,又抬头拿眼细细端详了那小书僮片刻,发现那书僮的脸色,倒像是有些先天不足似的,病得很不健康。不仅如此,她在那书僮身上,竟感到了一丝诡异的熟悉感,就好像……上辈子自己就见过他一般。她又在心下思忖回忆了一会儿,到底没能想出一个答案来,这时又听到邹氏和那名叫王彦的青年说话,这才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问。
“家中屋舍狭小。”邹氏微笑着客气道:“委屈王公子了。”
“师母言重了,说不上委屈。”那王彦倒是不拿大,一声“师母”喊得心甘情愿。
三位小辈又陪着坐了一会儿,邹氏打发两个儿子下去收拾屋子,难得许他们找张叔和张婶帮忙——秦嘉琋和秦嘉玳屋子里的书都不少,只靠他们两个小辈,想要挪动这些书籍,也是一件颇为不容易的事情。
见表兄弟都走了,茴娘也不好葳蕤着留在屋子里——有外男在,终究是有些不方便的,就跟着表兄弟一同离开。出了堂屋之后,她自然也不方便过去表哥和表弟的屋子,就微笑着和两人道别,自己过了穿堂,回内院去了。
因着邹氏正在外院招待客人,所以往日里虽然安静却充满着家常生活气息的内院,今天更为安静。
茴娘先不忙着回房,而是走到耳房里舀了半壶热水,这才拎着铜壶回了内院东厢房。回房后先脱下外袍,又拆散了头顶上的男髻,重新换了袄裙,扎了根辫子,最后拿起盆架上的手巾放在水里浸了浸,拧干了擦了把脸,这才放松似的呼出了一口气。
今天是她第一天进薰德堂里念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收获。
不过茴娘也不气馁。她虽然有些心急,却也知道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不说真的找到那“契机”,就是让表舅和表舅母同意让她去书院读书这件事,她就足足做了将近一年的水磨工夫。这还是仗着秦孟章和邹氏人好,又疼她,若是换了别人——例如她那亲爹,那她就真的要放弃这条上天给了明示的路,要另寻办法了。
重新换回姑娘家的打扮,茴娘在脑海中默默重复回忆了一下白天在书院中的见闻,这才起身出了东厢房,往对面西厢寻表妹珊娘说话去了。
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