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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临安城最为繁华的长街上,贩夫走卒也陆续收摊回家, 街面上林立的茶楼酒肆,一改白日喧嚣, 尽数沉寂下来, 飘来传来几句打烊时掌柜和小二的说话声,模模糊糊, 不甚分明。
一辆华盖马车缓缓行进着, 赶车人正是出云公主府的仆从。他动作不紧不慢, 偶尔挥舞几下马鞭, 马蹄声和车辙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混在一处,于这永夜难消中,越发空旷而单调。
终于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处规整大气的高门宅院前,跳将下车,卷起马鞭, 回身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 冲坐在里面的人恭敬道:“驸马爷, 到了。”
岳霖着锦衣, 玉带扣腰, 面容融入冷月清辉, 眼神却不知聚焦在虚空中何处, 对车夫的提醒, 恍若未闻。
侍从愣了愣, 再度开口唤他:“驸马, 驸马爷……”
“什么?”他似忽然回了魂,见本应该在赶路的车夫,竟然立于车前,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驸马爷,没出什么事,”车夫察觉到驸马的神游天外,赔笑着又陈述了一遍,“小人是提醒驸马,公主府已到,您应该下车了。”
“哦。”岳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骨节漂亮的手指,伸出去挽住车帘,俊雅侧脸半偏,朝公主府望去。
落成才两年的新宅,庭檐气派,朱门玉户。府门上高悬着两排绘刻精美的琉璃宫灯,将高阶十步映照的如同白昼,公主府三个金漆大字,暗夜里依然熠熠生辉。
这曾经熟悉的满目琳琅,琼楼玉宇,落在今日眼里,却是有几分讽刺意味,独属于皇家的无情和高不可攀。岳霖的动作停驻在那里,音色中带了一丝疲倦,他问那仆从道:“我娘,此刻也在府中么?”
车夫答道:“是的驸马爷,岳夫人挂念您与公主,还有她未出世的小孙孙。她刚和岳少保从鄂州军营回来,今日午后便到了府里,还给捎带了好几只补身体的乌骨鸡,说要炖汤给公主喝。”
岳霖的手指有瞬间的扣紧,垂眸敛去眼底复杂神色,然后他整个人往后一退,重新端坐回马车里。那原本掀起的帘子,也随着他这个动作,再次遮挡下来。
车夫尚不知所以,便听见驸马爷低低的道:“去杨府。”
车夫抬头望了眼府门,奇怪的问:“驸马爷您不进去了?公主和岳夫人还等着您呢。”
镂空刺绣的车帘晃动着,连带银白的几点月色,光影交错在岳霖脸庞上游移:“本官突然想起来,尚有几件紧急公务,要同卫尉寺卿杨羡杨大人商议,你先送我去杨府,回来以后,禀报公主,请她无需等我,早点安歇。”
驸马爷有命,车夫作为仆从,只得“遵命”,他再度跳上马车,扬鞭促使马儿掉头。
就在驸马的车驾,一路朝东街,杨府的方向而去时,身在内苑的柔嘉和岳夫人李娃,对皇帝在御书房对岳霖所说的话一无所知。她们用好晚膳,便到望得见奇花异石的斋轩里,做女红刺绣。
李娃就岳霖这么一个儿子,时间过得真快,他和柔嘉成亲,也快要两年了。岳家祖上积德,和皇帝做了亲家,李娃虽然表面上不敢催公主,可是心里头想抱孙儿孙女,那是想了不知多少日子。
眼下心愿得偿,神清气爽,早早的就开始给小宝宝缝制小衣服小鞋子。李娃贤内助的名号是响当当的,女工自然不错。柔嘉接过她递来看的鞋面,玫红的锦缎,鞋头的小虎绣的憨态可掬,还缝了一颗小铃铛,她几乎可以想象的出,宝宝在摇篮里挥舞胳膊腿儿的时候,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柔嘉夸赞道:“娘,你的手艺可真好!”
“老了,眼睛不比从前伶俐了,”李娃把银针在发丝间捋了一捋,喜笑颜开道,“公主喜欢就成。”
她们娘儿俩说会话,门外敲过三更,李娃心情好,倒也不困。只是柔嘉怀着身孕,本就容易疲累,美目微阖,轻轻打过好几个呵欠。
李娃放下针线,朝外院张望片刻,不满的说道:“这都夜半三更了,霖儿怎的还没回来?”
柔嘉也觉得奇怪,顺口猜测道:“可能是兵部公务多,所以耽搁了吧。”
“哪有那么多公务?我看皇上都没有他忙。”这话本是犯忌讳的,不过屋里没有外人,李娃向来心直口快,没有恶意,再加上一直把柔嘉当成自己闺女,便是埋怨儿子的口吻,“这孩子,明明知道媳妇有孕在身,也不早些回府陪伴。”
“娘,驸马平日没有这么迟的,今晚可能是真的有事。”柔嘉也被她说的在意起来,将外间的侍女小葵唤入,要她去看看,负责接送驸马的车夫回来了没。
卫尉寺卿杨羡是在睡觉睡了一半时,被自家家丁吵醒的。家丁对于打扰了少爷好眠也非常不安,只是府外来客身份不一般,他可不敢知情不报。
杨公子起身披衣,睡眼朦胧的来到花厅。厅正中央那端着茶杯,面如冠玉却肃容着脸的人,不正是当今朝廷炙手可热的大红人,驸马爷岳霖是也!
起床气加岳霖宛如债主上门讨债的神情,另杨羡啧了一声:“喂,本公子家的茶有这么难喝?这可是我花重金购来的雅安露芽,极品香茗。”
岳霖抬眸,瞥了他一眼。
杨羡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他竟然在向来意气风发,事事胸有成竹的岳会卿眼底,发觉到疑似委屈巴巴,可怜兮兮,连你也欺负我的意味,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杨羡的瞌睡顿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