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道致微笑着拉起柳绵绵的手,慈和的目光打量着她,柔声道:“多日不见,二娘长高了不少。”
“先生,我好想你!”柳绵绵又惊又喜,“我去找过你几次,守门的不放我进去,还说你即刻就要还乡,现在不用回去了吗?”
上官道致摇头道:“家中族老已经催促多次,命我从速还乡,只是来接我的从兄嫂在城中尚有许多事情未曾了结,一时半会儿无法动身。他们怕我再生枝节,所以不让你见我,也不许我出门。”
柳绵绵的笑容滞了片刻,求助地看向父母,道:“阿爷阿娘,咱们想办法把先生留下来好不好?”
柳尚与谢蕴都是嘿然无语,心中愧疚为难。
上官道致时年二十八岁,乃是当世名儒上官清的独生女。她七岁丧母,上官清伉俪情深不肯再娶,遂独自抚养女儿,便是外出讲学时也将她带在身边,又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上官道致跟着父亲将天下十停里走了三四停,眼界大开后再不愿守着后宅的方寸天地,故而立下志愿终身不嫁,奉养老父,以诗书自娱。
七年前上官清云游到平乐城,应老友柳尚之邀到柳家暂住,谁知不久后就卧病不起,上官道致照顾父亲之余,得闲便指点柳绵绵的学业,因此与柳绵绵可算亦师亦友,感情十分深厚。
五年前上官清去世,柳尚亲自送上官道致扶柩还乡,又主持办理了丧事,此后上官道致便在家中守孝。谁知两年前的一个深夜,上官道致突然出现在柳家,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原来她孝期未满上官家的族亲便将她的家产瓜分殆尽,只给她留下一份微薄的嫁妆,为怕外人议论,又匆忙找一了个年过半百、不计较嫁妆的男人逼她下嫁,上官道致千辛万苦方逃回平乐,立时向柳家求助。
柳尚收留了她,又与上官家周旋了两年,甚至曾到御前求诉,无奈上官道致既是晚辈又是女子,族中长辈处置她的婚事名正言顺,况且上官亦是世家,族中子弟在朝的无不替自家人说话,最终季景隆让柳尚不要插手,正月底上官道致的从兄嫂从柳家将她接走,此后柳绵绵便再没见过她。
上官道致见柳绵绵愁眉不展,便执了她的手微笑道:“二娘不必忧心,从平乐到我家乡道远路长,谁知路上会如何呢?况且归家后也不是即刻就嫁,总要有个商量的时日,这期间说不定还有变数,未必那些人就能得逞。”
柳绵绵不由想起当初她逃到平乐的事,莫非她已经筹划好了要再次逃走?只是今时不比旧日,圣人已经默许上官家行事,若她再逃,怕只能隐姓埋名,从此不敢在人前露面。女子若想活得畅意何其之难!纵然才名远播如上官先生,一但失了父母的庇护,竟然要受小人如此折辱!
谢蕴心知此事很难挽回,怕说的太多惹上官道致伤感,忙岔开话题道:“如今圣人虽已允准女子入学,但各家都不许小娘子赴考,以先生之见,此局如何可破?”
上官道致道:“福熙公主自然要请,其他人家也要联络,人越多越好。这几日我先帮着二娘温书,若到时候人来的太少,我就和二娘一起考,好歹壮壮声势。”
柳绵绵惊讶道:“他们连门都不许你出,如何肯同意你考试?”
上官道致扬眉笑道:“我是偷偷跳墙出来的,所以还要麻烦你帮我想个好点的藏身处,至少在入学试之前不要被他们抓到。”
一家人先是面面相觑,跟着都大笑了起来,郎朗笑声传出屋外,惊起一只暮鸦,扑棱着翅膀冲向了灰黑的天空。
翌日卯时,上官道致的从兄敲响了柳家大门,急匆匆询问妹妹的踪迹,柳尚着急上朝,只在门前告诉他不曾见过上官道致,跟着便拱手作别。辰时从嫂登门拜访,跟着谢蕴在柳家走了一遍,见到处都无上官道致的踪迹,只得怏怏告辞。
与此同时,升平坊福熙公主府中,福熙公主季棠笑吟吟看向上官道致,道:“你就是上官道致?果然生得不俗。”
季棠是季景隆与结发妻子、过世的王皇后唯一的骨血,又是季景隆唯一的女儿,身份高贵,性情果毅,深受季景隆宠爱,曾多次向人夸说“子女中唯福熙似朕”。前年季棠下嫁周嗣的堂侄、起居郎周昌符,宗正寺奉敕征用升平坊将近半数的宅第修建了公主府,谁想成婚刚及一年,周昌符便被季棠发现与侍婢有私情,虽然周家多方弥缝,季棠恚怒之下仍坚持与周昌符和离,原本前途无量的周昌符因此失了帝心,贬为都水监录事。
上官道致谦逊道:“贱名有辱贵主清听。”
季棠昨日已接了柳绵绵的书信,知道她们为何事而来,笑道:“常听长盈说起你家的事,那帮老厌物向来见不得女子有自己的主张,最是该杀!你只管放心在此住下,凭他是谁,借他泼天的胆子也不敢到我这里要人。”
长盈是柳绵绵的小字,当初柳绵绵姐妹两个都曾做过季棠的伴读,论起来应该是平辈,可后来柳映月进宫成了贵妃,称呼上不免有些尴尬。季棠与柳绵绵自小要好,况且又大她几岁,自然不肯自认晚辈,所以平时都是叫柳绵绵的小字。
上官道致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忙叉手行礼道:“谢公主援手!”
柳绵绵跟着行礼,道:“公主,我还有一件棘手事想求公主帮忙。”
季棠眼波一转,向上官道致说:“这也是奇了,她一向最是狡黠机灵,什么事能难倒她,竟要向我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