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谷城。
黑齿常之端坐在城主府中,手边放着茶,正冒着袅袅热气。
在他另一边,对坐着百济护国国师道慈。
黑齿常之是地道的军人,坐在那里,腰杆笔直,予人一种稳定沉凝之感。
他的眉锋如刀,浓黑的双眉下,一双眼睛异常干净清澈。
显得心无杂念。
坐在他身边的道慈则是另外一种形像。
老和尚面容苍老,额头上皱纹密布,沟壑纵横。
他的眉眼低垂,手里轻轻拨动着一串念珠。
念珠非金非石,不知是何种材质,早已被他摸得光可鉴人,油润异常。
拨动间,碰撞出如瓷器般清越的声响。
道慈坐得很放松,双肩微塌。
不知道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此人居然会是一国的国师。
只有偶尔在他微阖的双眼张开时,从中透出一缕精芒,才会让人觉得,这老僧似乎有些不凡。
一名城主府的侍者走到二人面前行礼道:“国师、达率,城主到了。”
随着他的通传,低眉垂首的道慈耳朵微微耸动,抬头看向大门。
黑齿常之比他稍慢一些,听到有平缓的脚步声,这才转头。
一个穿着朱红官服的人,迈步走来。
此人年纪四旬,皮肤白净,面相富态,颔下留着三缕长须,嘴角上翘,给人一种未语先笑之感。
“是什么风把国师和达率吹到我这里来了?真是令在下蓬荜生辉。”
“忠信城主。”
黑齿常之起身,向对方行礼。
道慈则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未谷城城主,扶余忠信。
乃是百济扶余姓,也就是宗室成员。
与扶余福信,以及当今百济义慈王,皆为扶余姓中的门面人物。
不光血缘亲近,而且深得扶余义慈的信任。
光看将此人放在与新罗交战的前线,便可看出义慈王对此人的信重。
黑齿常之对此人恭敬也在情理之中。
他是坚定站在义慈王身边的直臣。
三人见过礼,分宾主重新坐下,简单寒喧过后,道慈径直向扶余忠信提出自己以及黑齿常之此行的目地。
扶余忠信讶然道:“哦,没想到这伙大唐细作如此厉害,居然累得国师亲自跑一趟。”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黑齿常之:“达率为了国事辛苦了。”
“这是我为臣子的本份。”
黑齿常之被夸奖,也没有改变平静的面色,颇有一种“不骄不馁,胸中有激雷然面如平湖”的气度。
他向扶余忠信微微欠身道:“为了抓捕这伙大唐贼人,我已联系了阶伯,准备与他四面张网,前后夹击。”
“哦?”
扶余忠信细小的眼眸微微撩起,看了黑齿常之一眼。
他的肤色白皙得过份,简直比一些女子保养得更好。
此时这样一个眼神,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似乎有某种深意。
“达率,为了区区几个唐贼如此大动干戈,会否有劳师动众之嫌呢?”
说着,他脸上堆满笑纹,呵呵笑道:“我不是质疑达率,只是现在与新罗正在交战,此时抽调前线阶伯的人马,会不会影响与新罗的作战呢?”
“忠信城主所说,确实不可不防。”
黑齿常之平静应对:“但是这些唐人太过厉害,如果放任不管,必将造成极大的破坏,而且,我担心他们背后的大唐。”
提起大唐,扶余忠信的脸色立刻有些变了。
他细长的眉头微微蹙起:“你是说,大唐国要对我们不利吗?”
“这个,要将那些唐人细作抓起来才能知道。”
黑齿常之斟酌了一下道:“上次我虽抓了几人,但那些人品级太低,只能问出唐人此次主使的情况,对于其它的事,一概不知,所以,我觉得哪怕再大的代价,也应该将那伙唐人抓到。”
苏大为对都察寺情报网做过机构革新。
所有的情报人员,都是单线。
意思是,不同的级别、位置,只能掌握单独一条线里,属于自己那个层级和代号的信息,对于其它的事情一概不知。
这样即使情报人员被抓到,也问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
相反如果出了问题,可以凭着泄露的情报,反推出是哪个环节的情报节点出了问题。
殿内一时安静。
桌上燃着香,似麝非麝。
香气朦胧间,照壁上供的佛像隐约可见。
佛像的面容慈悲,在青白烟气中,沉默不语。
扶余忠信缓缓道:“看来非得出手了?”
“狮子搏兔,务尽全力,还请忠信城主助我。”
道慈面容慈祥的看着黑齿常之和扶余忠信,没有说话。
只是手里念珠拨动得更急了。
“据说离东方更近一些,就会更早一些看到太阳升起。”
苏大为回头看向刚刚归队的苏庆节:“狮子你觉得呢?”
“觉得个屁。”
苏庆节这一路风餐露宿,情况不比苏大为他们这一队好多少。
以前长安鲜衣怒马的贵公子,这大半个月来风吹日晒雨淋,皮肤变得黝黑了许多。
而且顾不上梳理自身,脸上身上风尘仆仆,显得有些狼狈。
“我只知道,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能干了。”
苏庆节用力的挠了挠头:“我这头发都不知几天没洗了,头皮养甚!”
“不急,咱们聊完了有的是时间给你梳洗。”
安文生不知从哪里凑上来,好奇的看看苏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