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玖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心里还在琢磨着刚刚跟赫连钰说的,用画册重撰《山海经》一说。那窫窳复活后还有许多故事,她总觉得手心痒痒,总想都画出来才好。
想的入神,一时没听见冉敬礼的问话,又听他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怔神道:“啊,父亲问什么?”
冉敬礼颔首,对着女儿总是栉风沐雨的样子:“爹方才说,宜春侯为大将军独子,可却随了侯夫人的才情,诗赋具佳。大将军为此头疼不已,今日头一回与我说,希望我能规劝一二。”
冉玖一愣:“要我说?”
摸摸女儿的脑袋,冉敬礼笑道:“不愧是我冉某人的女儿,真是聪明。你爹我与赫连公子能有几分面子?大将军许是没法了,盼你这小丫头劝劝他儿子呢。”
冉玖摇了摇头,对冉敬礼道:“爹爹,不怪女儿不说,纵是叫您臣,直言纳谏、以儒家仁道纠天下弊政。大将军是武将,号令千军、纵横沙场保家卫国。这二者都是正道,又凭什么叫人家必须从军呢?”
冉敬礼微微一笑,看着女儿正色的眼眸,不答反问道:“子曰:盍(he)各言尔志?”
冉玖立时就有些不高兴了。这种不高兴大抵源于少年人的一切离经叛道,在成年人眼中,究底叛的都是父母之道。而一旦扯上了此道,便是什么理都在了长辈那一边,真是成了道无道,无理道。
她扁了扁嘴,在冉敬礼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接了一句。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她说完有些不快道,“爹!你们不能总是这样,阿钰要从文,怎么就是使大将军不安了?女儿知道,百善孝为先,可怎么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成了不孝呢?”
冉敬礼略一沉默,不作解释,只是又引了两句圣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他的语气堪称郑重,在这小小的车厢内回响着。
他说:“赫连一族嫡子,先为子,后为臣。不为臣,枉为子。”
冉玖闻言鼻尖一酸,扭过头去不理他了。从这一天起,她再也没有收到赫连钰送来的帛书,她的画也送不到莺莺哥哥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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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下诏,削了淮南国二个县。
淮南国相去远远,国土甚广,两个县算不得什么。可奇就奇在这个处罚的原因上,竟然是因为淮南国太子阻拦国内武官参军、抗击匈奴,此举明确违背了朝廷颁发的征军明诏,公卿大臣群议后,判定淮南国太子刘迁当犯弃市之罪。
何谓弃市?其实就是斩首,尸体弃去朝市示众。
这可得了,淮南王仅此一个嫡子,视作心头之肉,这么剜了去,不是逼人家造反吗?皇帝只好说且慢且慢,淮南王啊,他可是朕的亲叔叔,高祖的亲孙子,诸位大臣不妨再讨论一番,啊,讨论讨论。
于是冉敬礼又去了几次廷议,最后的讨论结论是,削淮南国五县。皇帝想了想,或许是觉得惩罚到位了,又卖了个便宜,改成了削两县。皆大欢喜。
冉朝安兴致勃勃地说完这番话后,冉玖挨着迎枕,还是懒懒地看她那本书,好半晌才“嗯”了一声,视作回应。
冉安于是在心里又攒了把力气,再次努力道:“妹妹,恬儿去了长公主处,你也不好成日的在屋里闷着吧。上回你要的那本《蓬山志》卖的极好,流星斋门口成日的排着队,热闹的很。这一类的异志还有一些,虽不如这本文笔好,但也不错,不如哥哥带你去瞧瞧?”
冉玖揣着手,抬头见冉安努力的样子,终于露出一个笑来。
“做什么呀?我懒,不出去。”
见她笑了,冉安舒了一口气,赶忙道:“大哥今日从西郊回来,待会儿也在街上与我们汇合。走吧走吧,我与娘都说过了,娘还好一通嘱咐,生怕我给你带去了污糟地方。老二真不是亲生的,我是那种人吗?亲娘都埋汰!”
“这话说的。”冉玖慢吞吞伸了个懒腰,挪着屁股下了矮榻,起身道,“二哥哥可是正人君子,定是要带我去吟诗作赋的。”说完就闪身去了屏风后的内室。
冉安咬着下唇好一阵无声的笑,当真厚颜缓缓道:“那可不!长安城再没有比你二哥正气的人了。”
冉玖在内室乐了许久,她心情好了,想着许久没有出门,于是点了一身红装。两兄妹出门后,乘着马车往长安城去,他们的目的地是皇城西南角的西市。
、宗庙、以及众臣王侯京邸所在的“闾里”,也就是这西南角的东西两市了。冉玖在冉安的搀扶下跳下车,扭头看着眼前繁华喧闹的集市口,不免想起了一句不甚合适宜的诗。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她摇摇头,感慨自己真是最近有些抑郁,好端端的逛个街轧马路,也要感慨一下这些有的没的。当真是没趣极了。
冉安不觉有他,他一离了马车,双脚一沾这西市的地面儿,就是一阵生龙活虎。看着那两人高的围墙,似乎已经进入了自己纨绔串巷的人设,捏着手里的东西就凭空摇了起来。摇了半天才发现手感不对,他晃得起劲的竟是一只小手。
低头一看,正望进了妹妹嫌弃的眼神里。不由好一阵局促。
“呃,失误,失误。来,咱们先进去。”牵着妹妹走近集市的大门,才瞧见了人流如织的市集口,竟然有两名士兵把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