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没走几步,看到几个村民哆哆嗦嗦地把黄鹄的尸身往这边抬的时候,张传就很果断地把还没散去的杂役们留住,然后让那几个村民换来各自的婆姨,沿着杂役们住的茅屋一个个搜查。
黄鹄是黄鹤的堂哥,这两人或许天生就与燕然宗有缘:灵鹤峰,鸿鹄阁皆是燕然宗重要的地标,甚至死后多半也要葬在燕然宗的,不得不说是一种别样的讽刺。
与黄鹤相比,黄鹄远没有他堂弟那么刻苦,昨晚在黄鹤边打理新接收的药田边修炼吐息的时候,黄鹄正在山里逮野兔解馋,但有人看到过黄鹄在傍晚时分下了山,往他和堂弟共同负责的药田那儿走。
所以黄鹄应该是最先发现黄鹤已死的人,甚至极有可能目睹了黄鹤被打的情形,只是因为害怕才没去制止。
而现在黄鹄死在了通往外界凡人村子的道路上,仰面朝天,胸口处肋骨被人拍断,其中一根断骨深深地刺入了心脏,这也是导致他死去的凶手。黄鹄的两脚仍保持着蹬踩泥土的姿势,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旁,眼睛大睁,就好像有什么危险,从杂役司追出来要致他于死地一样。
促使张传做出搜查杂役们住所的理由是黄鹄右手紧握着的一块染了血的布,经手无数件相同材料的张传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杂役们寻常穿的道服的一角。
而黄鹄的道服是完整的。
结局简单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很快,负责搜查的杂役就从一个茅屋的后院找到了一件缺了袖角的道服,主人并没有隐藏罪证的意思,道服被随意地晾在了竹竿上,张传轻喝一声,灵气从指尖涌出,那块染血的布无风自动,缓缓地伸展开,刚好填补了道服的空洞。
顿时周围传来惊叫,负责搜查屋子的村民们多少也了解事情的原委,此时连连后退,若不是他们心目中的神仙中人张传在场,几乎就要夺门而出,就好像在躲避着屋子里的某个人似的。
张传把目光转向了一个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的少年。
这间茅屋的主人叫林海。
林海抿了下嘴唇,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在脸上,显得有些不安,抢声道:“我没杀他。”
张传不想去思考林海的神色是否有伪装的部分,他只要知道林海所说的是——“我没杀他。”
而不是我没做此事。
张传似乎可以想像出当时的场景。
痛失亲人的少年潜入了林海的茅屋,两人交手之后,黄鹄受了重伤,可能是逃走之后不治而亡,也可能是厮打中激起了林海的凶性,一路紧追不舍,将黄鹄掌毙于路上。
张传眼中燃起了愤怒:“凡胎不净,以血脉化用灵气,只要动用灵力,自身精气难免泄露。我燕然宗有寻息法,专用以探查妖气,妖气乃不通修行的妖物无意间泄露的元精,同属精气中一种,故而寻息法亦可用来分辨精气,你可敢一试?”
林海不说话,从身上摸出把小刀,眼睛眨也不眨地割在手腕上,登时便有大股鲜血涌出,张传接过村民递来的木碗,刚要掐诀,却听林海硬声道:“我昨夜的确打伤了一闯入我屋里的小賊,但既未用全力,也没追赶,这黄鹄死在路上,断不可能是我一人所为。师兄你可想过,连续两人伤重而死,莫非第三者在事后偷偷下了重手试图嫁祸于人?”
张传皱起了眉头,他固然不喜林海,此刻林海的冷静还是令他印象深刻。但不得不说,这一连串的巧合连在一起,倒有几分像是人为的痕迹。
随着张传一声轻喝,木碗中的血液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般化为一缕蒸气,属于林海的精气被小心地牵引了出来,随后张传起身,大步走向屋子另一隅,揭开粗布草草裹就的尸身,黄鹄胸口凹陷的地方由于死后血液淤积不散已经发黑,飘逸出的气味令人掩鼻。
张传却面不改色,闭上眼以寻息法凝神分辨,虽然经过了一夜,尸体上残留的气息已经很淡,他还是察觉到其中与林海血气中同源的精气。
良久,张传睁开了眼睛。
“没有陌生的气息。”
这意味着除非是脱胎境修士作案,否则昨夜便只有林海与黄鹄交过手,再无他人插足。
无论如何,林海终究是失手杀掉了杂役司的弟子,按照燕然宗的律法理应受罚,至于古应天的报复,这一刻,在心中莫名情绪的唆使下,张传突然不想再去考虑。
在大部分杂役眼里,杂役司的管事张师兄是一个公道、讲理、没什么架子的好人,若说缺点,就是有时候太过死板而已。
但只有张传自己知道,他有一个心魔。
当年他惑于知见障许久,师尊嘱他参加宗里大比,以期借着一股勇往直前的锐气破关。张传本就是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最初连战连捷,心意畅通之下,有那么一瞬间,张传感到困住自己的知见障已然土崩瓦解。
可是自己的对手是那个人。
那人被称为宗里最有希望突破陆地真仙的天才,张传想过会输,却没想过输的那么轻易,何况是以被羞辱的姿势倒在了擂台上。
当着宗里所有人的面,像条狗一样被林长青踩在脚下。
张传的道心被磨碎了。
这十年来,他寸功未进。
而林海和那人太像,一样桀骜,一样的玩世不恭,一样的隐藏在表面下的狠戾。
因此张传开口的时候,心中是生出了不为人知的快意的,这种快意摧毁了平常心,使他说话时的面容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