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年少求学的时候,课业繁重,本来心情平静地做着题,却冷不防电灯全部熄灭了,刹那间一片漆黑,于是全班陷入一片喧嚣的欢乐中。那时立小遇觉得这才是人间,她渴慕这电永不会来,然而她又知道放在桌子上的习题不是今天做也是明天做,拖得越久负罪感越强,于是她打开自己的手电筒,不理会响彻在耳际的沸腾,甘愿或不甘愿地将自己埋在题海里。这是年少时代最浓厚的缩影,她却并无后悔。再到大学之时,人情的负担重于课业,她选择逃离人际,若是停电了,她可以安心享受一整夜的静寂,如此甚好。甚好。现在天逐渐黑了下来,在愈发静寂的黑色中,她心底黑色花朵被唤醒了。
她眷恋这样的夜色与静寂,如她痴爱响彻在夜色中的大提琴。
于是她用打火机点亮了蜡烛,一灯一烛影,只有她的孑然一影,她打开手机,放着低沉的大提琴乐,然后坐在地板上,开始陷入回忆的心绪中。明明知道这样会使自己更难受,但她却在期盼着这样的悲伤。画地为牢,但为谁而画?刻骨铭心,为谁铭心?难道这悲伤也是虚无的吗?
立小遇弯起膝盖,双手环抱双腿,头深深的埋在这躬身的姿态中。她回想起了许多,过去、未来,以及那从未存在过却好像真实发生过的想象之事。若是说没有对于人的期盼,这诚然是谎。但正是害怕一丝的失望,所以她宁愿永不保有希望。
周纯自上次与立小遇发生口角之争后,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她。他知道她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人,若是一直逼迫她,她可能会一气之下离开公司。他这几天一直在看立小遇的各种资料,她说她已经疲累,厌烦了那些年轻人所玩的把戏。周纯从她的这句话读出了她的心性衰老,但明明是一个如此品学兼优的学生,这人世间的尘事她又究竟经历了多少,竟发出如此沉重的慨叹。
这个女子,从第一次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一眼起,他就知道她是不一样的女子。她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在他的眼里留下了一个幻梦。
所以当周纯亲眼见历立小遇在黑暗中无力悲伤的模样,他的心坠入了没有底的深井,月光如泪,照不亮他的心扉。他从这个时候起,已然明白今生她是他的宿命,他再也无法逃离她。
当立小遇听到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将蜡烛吹灭了,关掉了音乐,她以为是查楼的,却不知是周纯。她以为他肯定又要问她怎么还不走之类的几乎白痴似的问题,所以她在黑暗里也是绷着脸。
“音乐很好听,能一起听吗?”周纯问。
没想到是这样的话语,立小遇心里明白他已站在门外多时,她这样的只属于夜色的一面被他所堪见,她脸红到无地自容,多年来的独来独往和警觉早让她丧失了与他人相处的欲念。
周纯又点亮了蜡烛,在空旷被夜色所包裹的静寂之地,立小遇真想将自己托付给这夜色,她本是已经决然不再对他抱有希望,然而她心动了一下,于是她让他一起听。
“你说的旋律原来就是大提琴啊。”周纯和她并肩坐在地板上,“以前我也很喜欢音乐,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触过。”
“能称为音乐的大概只有这大提琴了吧。这旋律让我……”她欲言又止,还是沉默了。
“我懂。你不必亲口说出来。”周纯说。立小遇的眼眶有些濡湿,不知是因为这音乐还是因为周纯。多年前,很多年前,在那心被悲伤啃噬的夜晚里,那时的她尚保有少女般的心性,渴望有一人与她做着相同的梦。然而没有。再也没有。这样渴盼的念头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终于覆灭。
但是为何如今在不再渴望的时候,他却意外的出现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运命吗?此时的她脆弱无比,她有一瞬间的念头,渴望在这样的夜色里与他进行推心置腹的谈话。
立小遇关掉了音乐,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多年以来保持的缄默快让她遗失了语言。
周纯在靠近立小遇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深刻的颤抖,他自己亦是不能静心,这又如何能静心?他想拥抱她,想通过最深刻的语言获知她的想法。然而他又知她不喜欢唐突的冒犯。于是他隐忍地选择了沉默。
“其实我很喜欢写小说呢。”立小遇先说话,谈起小说,她总是快活的,连语调也变得轻松了。
“能给我看看你写的吗?”周纯心里很是开心,第一次罕见的轻快。
“只是写得不太好,让你见笑了。”
“不要忘了我是是眼阅万文的人。”周纯笑道,“我相信你,如果有机会,就让我来帮你发表。”
“这真是我的梦。”立小遇感慨道,“欸。多少年了,虽然现在的工作不甚厌恶,可是终究没有多大趣味。人若是此生没有除却物质以外的念想,那至少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悲哀。”
慢慢的,周纯发觉自己正在打开她的心门,她的拘谨慢慢收敛,冷若冰霜之下的温度灼人,但他喜爱这样的温度,如若是炙烤,他愿意就此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