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围之势,已成。
宋军这一仗打得越来越艰难。虽然有硫酸这等逆天利器,但金人实在是太多了。燕州易州蓟州……源源不断的金兵疯了一样地反扑,宋军在古老的涿鹿之野上仓皇逃窜。很残忍,却也真实。
赵瑗丝毫没有耽搁,等这批兵.器盔甲一铸完,就立刻赶回了涿州南境。
整个京营,一片颓靡。
先前嗷嗷叫着上阵杀敌的锐气已经没有了,加上补给线被北上的兀术亲兵掐断,军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愤懑,连带着对赵瑗也怨恨起来。在随时可能丧命的时候,人是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的。
赵瑗假装思考了很久,指着地图缓缓说道:“我们可以向西边撤。”
“西撤?怎么西撤?西面就没有金兵了!?这日子一点比一天冷,咱们又没有粮食过冬,西撤又有什么用!”说话的人红着眼睛,狠狠瞪着她,那副模样似乎是要将她给生吃了。
赵瑗放柔了声音:“西面是太行山。”
“太行山又怎样!?”对方依旧红着眼睛,嘶哑着冲她大吼,“我们完了!就像先前死去的弟兄们一样……黄河浮桥一断,弟兄们不是被烧死就是掉进黄河水里淹死……嘿嘿,太行山!”他狞笑着一步步走向赵瑗,“不如我们就在太行山当山贼土匪如何?这儿就有一个现成的压寨夫人!”
……唉。
赵瑗摇摇头,声音愈发柔软起来:“你仔细想想,金兵最厉害的,是不是铁浮屠?”
对方的脸色渐渐和缓了一些,突然间又是一副扭曲且狰狞的表情:“就算帝姬的‘仙器’能克制铁浮屠,也挡不住潮水一样涌来的金兵!康王殿下再不派援军——嘿嘿,恐怕帝姬您,就要一直当咱们的压寨夫人了!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赵瑗向四周缓缓扫了一圈,大多数人脸上都交错着两种表情。悲愤、敬佩、绝望、希冀、狰狞……如果赵瑗无法解决此时的危机,恐怕她真的只能在空间里呆一辈子了。
“听我说。”赵瑗的声音分外宁和,如同潺潺水流滑过,安抚着众人焦躁的情绪。
抱怨声与咒骂声渐渐小了稀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在这种绝境之下,唯有这位少女帝姬依旧像往日一般从容,淡淡的微笑如同春日暖阳,融化着愈发彻骨的寒意。
“金兵最厉害的,是铁浮屠。一旦进了太行山,铁浮屠就像断了腿的拐子马,再也施展不开。你们谁去过西南方的吐蕃诸部?在那里,有一件要命的利器,唤作‘雪崩’……”
赵瑗一字一句地娓娓道来,没有因为刚才的冒犯而发怒,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惧怕的神情。
“‘雪崩’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只要雪山上有细微的响动,立刻就会天塌地陷。况且,现在正值深秋,太行山中有野果也有猎物,少说也能维持三两个月。你们自己摸着胸口问问,除了西撤到太行山,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
周围寂静无声。
“当然,比起去打猎,我更乐意去抢夺金人的口粮。‘以战养战’四字,诸位听说过么?”赵瑗说着,莞尔一笑,“他们的粮草军.械必定放在燕州、涿州交界的地方,你们——敢不敢去抢?”
周围响起了粗.重的喘气声。
赵瑗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目光。
她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在这烽烟四起的涿鹿之野上,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再支持一会儿就好。
等到西军拿下燕州,等到……
“报——”
尖锐的马嘶声刺破了沉闷的气氛,也惊醒了红着眼睛的一众将士。所有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一齐转头看向疾驰而来的斥候,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没有人对赵瑗说过那些冒犯的话,也没有人试图挑战脆弱的道德。
斥候勒定了马,粗.重地喘着气,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鼓足所有的力气,大喊一声:
“燕京城破!”
燕京城破。
短短四个字如同昏沉夜色中的一声惊雷,在所有人胸口上闷闷地砸了一锤子。奇异的电流流窜过四肢百骸,原本红赤的眼睛愈发红了。在那一瞬间,所有宋军都变成了凶蛮的野兽。
燕京城破!
数百年来钉在整个华夏大.地上的耻辱柱,汉家儿郎头顶上永不散去的铅云,太.祖太宗倾尽毕生之力亦无法达成的夙愿。自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的那一天起,北门洞开,异族铁骑一路向南。
燕京,城破!
如同原野之上悲怆的战歌,低低盘桓在涿鹿之野上的沉闷鼓点。先前的怨愤不甘与绝望几乎在顷刻之间尽数散去,只剩下血液中燃烧的蓬勃战意。
杀!
一朝驰骋风云际会,以赤忱热血换拳山如画!
君不见黄河之水白浪滔天,君不见涿鹿之野烽火蔓延。
金戈铁马,河山锦绣,与君同书!
一个又一个宋军沉默地束好了战甲,沉默地检查着箭筒、弓弩、长枪、盾牌。没有人再抱怨萧瑟的秋风与短缺的粮草,甚至没有人再提一句西撤太行山。所有人胸中都憋着一口沉闷的怒意,周身血液都在沸腾着燃烧着,眼睛红得像是洪荒中狰狞的凶兽。
倾尽毕生之所愿,唯盼家国安康,妻女安宁。
再没有人颠沛流离,再没有饿殍满地幼子嗷嗷待哺,再没有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再混蛋的人,都会在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