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殊不知,好风景往往都在险峰,若非是站在这至高之地,又岂能将满城风华尽收眼底?很多年前身边之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恍如昨日,犹在耳畔。
是夜,月圆星繁,摘星楼上两男子扶栏而立。
一人面如冠玉,目似星,身着一袭浅蓝,衣袂随风飘荡,好一副颠倒众生倾世翩翩相,相较于浅蓝男子那张令满城霓虹失色的绝世容颜,素衫男子实再平庸不过,二人站在一起,如仙凡云泥,山鸡凤凰同檐。
“摘星”天下第一楼,之所以被冠以“天下第一”并非因其如何恢宏壮丽巧夺天工,只因其竖立于大明殿前,为天子御用。
此楼兴建于天云王朝建国之初,至今屹立四百多年。
四百多年间,能登此楼者,莫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辈。
“非战不可吗?”浅蓝男子抬手将额前几缕被风吹乱的青丝锊开,言语间,隐隐有些担忧,他是玉面罗刹,他不怕血染黄沙,不怕殇魂戟再添孤魂。外敌刚退,一再而三举兵起战端,他怕他会因此而背上千古骂名,“何不予他些时日,也给大西数十万将士一些时日。”
对付狼,唯有以重器挫之,放任其掠食,只会助其更加壮大,待其势成,必然形成东西对峙,分而治之的局面,届时,苦的,最终不过还是天下苍生吗?诸侯争霸逐鹿问鼎的故事绝不可以再重现于这片大陆这个国家的“帝国战史”上,那些故事固然很精彩,但每一个字都赤红如樱,每一段句子,都是累累白骨拼凑而来,“等你凯旋,我为你温酒。”
一寸山河一寸血,宁可伏尸数万,也不能山河分裂,因为他无比清楚,“分裂,”后患无穷。
若山河统一,非一战不可为,那便战吧!天下一日不“共和”他便一日不罢兵休戈。
“你这样子真让人想把你从这踢下去……”以前总是身边之人呱呱个不停,自己寡言,许久不见,如今倒反过来了。“也罢,你不惜名,那我只好舍命相陪,我还要吃肉,上好的五花肉,不准太肥,不准太瘦,要你亲自炖的才行。”
他还是一如以前,总是挑肥拣瘦,总是对他挑肥拣瘦,“管饱,”似怕他会再提其他要求,素衫男子回答得甚是爽快。
“你那破铁也一道送我吧。”
果不其然,浅蓝男子又提了一个无厘的要求,“破铁”是他征战时的兵器,这万里山河,至高权位,便是用那把乌黑奇丑的大马刀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破铜,烂铁,贱命,故名“破铁”。
“……好,”这一次素衫男子回答得没有那么快,并非他不舍,只是破铁实在太丑了,与他不配。
浅蓝男子闻言展颜,这一笑,若是在市井喧嚣处,不知会使多少芳心蠢蠢,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难说不为所动。这一笑,使人恍然,原来,罗刹也会笑。
“咕,”喉结蠕动,素衫男子将目光移开,昂首观星,“今夜太阳很大哈。”
“嗯,确实很大,都把某人晒得面红耳赤了”笑容更甚。
“咳咳……”素衫男子离栏转身往石桌而去,抓起石桌上的一杯清水,一饮而尽,一杯不够,又添了一杯,两杯清水喝下去,仍觉有些渴,又喝了一杯。
此情此景此刻,若是再添一坛老窖,三两小菜,想来最是相宜,只是许多年前,素衫男子就曾立言,往后滴酒不沾,酒虽良物,此生他怕是无福消受。
薄情如他,一杯清水足以渡余生。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不待浅蓝男子再次说话揶揄他,素衫男子径自往楼梯口走去。
以前,他会说;“走,走,亦鸟兄,上床睡觉觉,想妹妹,”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给他一句话,严格来说是一个字――“滚”那个时候,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但起码偶尔还能看到他笑,而自己半生当中,也唯有那段时光,笑得最真,笑的次数最多。
以前,每当他看见他如此没出息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以前,他总是过分吝啬,总是把存钱娶媳妇这样的话语挂在嘴上。
终究是从前。
“你快乐吗?”
素衫男子闻言止步,快乐?若非是身后之人提起,他都差点忘了,这世间竟还有一种东西叫“快乐”,这些年他太忙了,忙于算计,忙于厮杀,忙于奔波,忙得以至于他忘记了什么是“快乐。”
仔细想想,自己当初舍身入这场乱局,以命相搏,为的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自己拼得那么一分三亩立身之地吗?
曾经,这就是他的快乐。
曾经,“一生一世一心一意,”是他求而不得的梦。
而今,他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着有心之人。
应该是快乐的吧!当今天下,有几个人敢让他不快乐呢?“嗯”素衫男子点头,下楼。
“吝啬的家伙,连句再见都舍不得说。”目送素衫男子离开,直至身影完全隐于长廊,浅蓝男子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石桌上,那里放着两个杯子,两个酒壶,一壶清水,一壶琅洲桂花酿。
十载烽烟,十载杀伐,天子改了姓,他也改了性,变成了他曾经的性格。
你快乐吗?我想快乐,所以我很快乐。
当年他无故不告而别,通州城外“别离亭”重逢时,他便告诉自己,此生再不与他离别。
其实他不知道,他离开,并非无故,他不告,是因为他对他,说不出再见。
佛说;前世五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