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缕浅淡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曲折地落在地面和床尾,像是窥进这小小空间的一道狎昵目光。
病床已经被易乘风放平了, 床头只余小夜灯的一团暖黄光晕, 刚好能够看清输液架上液体的余量。
“你睡吧, 再有一个小时应该可以滴完,我帮你看着。”他坐到了晏羽的左手边, “你睡觉老实吗?别翻身压到针头。”
晏羽的脑袋陷在软枕里, 微微转向左边, “嗯,很老实。”
“真不谦虚啊,”易乘风笑他,叠着胳膊趴在病床拉起的护栏上, “我那个上六年级的小表弟, 小时候他爸妈一吵架就把他吓得躲到我们家跟我挤一张床睡,睡着之前乖得像只小奶猫, 睡着就不是他了, 转得像个风车……”
“你这样的兄弟姐妹很多吗?”
“嗯,不少,表的、堂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我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在梅川生活了。好像也就我们家这支人丁单薄些, 当年我奶奶生了我爸之后就病了, 没有其他孩子,我们这波又赶上了计划生育……我们家超级重男轻女, 不是对女孩不好, 就是觉得男孩才是顶门立户、传宗接代的……”易乘风无所谓地笑笑, “小地方的人很多都这么想,莲城就好很多吧?”
“哪里都有这种想法的人,我祖父也差不多,女婿的能力再强,家产也想交到儿子手里。我有一个大伯和一个姑姑,大伯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带着我堂哥也跟着他整天做陶烧陶。祖父对这玩泥巴的父子俩很不满意,他最喜欢我爸……我爸走了他很难过,想逼着我将来可以顶起晏家,没想到我更让他失望……”
易乘风眼睛瞪得老大,“你这样的他都能失望?!那你祖父有点儿,活该……我看啊,你大伯才是最拎得清的人,人活着当然要做自己喜欢做也想做的事情,不然还不如当一只狗自由。”
“我奶奶也不喜欢我,她信佛,我出生那年她找人算过我的八字,说我命硬克亲。我妈说其实不是,她是不喜欢我妈妈才厌屋及乌。之前那几年来梅川,就是因为奶奶身体不好,想我们一家离她远点,后来她还真的渐渐好起来了。”
“我爸爸属虎,给我取名字的时候特意添了一双翅膀,大概是希望如虎添翼……我非但没有帮到他,还害死他了……他是陪我去比赛才会撞车的,可能奶奶信那些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她应该希望那天活下来的人是我爸……你还记得小时候他们都说我是——”
晏羽的唇忽然被一只手覆住了,将他没出口的话压了回去,“当然完全没有道理!你活下来没有占了任何人的命,你爸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小时候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小孩,不然我怎么会吃饱了撑的总去找你玩,连挨了揍都不长记性?!”
那只手很大也很暖,将他大半张脸都盖住了,只露出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
晏羽笑起来,黑亮的眸子里映出两点暖黄柔光,似有安抚一切的耐心和温润。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说我很好?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如果世上注定只能有一个人觉得我好,那这个人是你,而我遇见了你,也就够了。
易乘风抽回手,又转身拿水给他喝。
晏羽抓住床栏慢慢转过上半身,再去扳自己的腿,这才翻成侧卧的姿势。
易乘风愣了一下,他现在才明白那句‘很老实’根本不是在吹牛,他这样翻身的动作在睡着的状态下根本不可能完成,非把自己弄醒不可。
生病的人很容易疲惫,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晏羽就撑不住睡着了,连易乘风叫护士进来给他拔针他都没醒。
易乘风替他压着针眼上的止血贴,输了几个小时的液体,他的半条手臂都是凉的。一开始只是用一根手指按着,犹豫了一下,他用自己温热的手整个握住了晏羽的手,用被子盖住他的胳膊。
晏羽像个得了安慰玩具的小孩子,也在睡梦中抓住了他的手,甚至将他的胳膊都拖到被子里抱着。
“……”
***
嘭当,重物掉落的声音将沉睡的易乘风笃然惊醒,他呼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头发被靠垫压得半边竖起,脸上还印着诡异的压纹。
他大脑尚未清醒,视线里却看到晏羽半边身子垂在床边好像正在费力去够什么东西,“诶?你干嘛,怎么不叫我?”
晏羽像是受了惊吓的小蜗牛,倏地缩回被子里蜷成一团,只余软枕上一撮柔软的黑发。
真是太丢脸了,这一整晚他不想吵醒易乘风,都是自己去拿床边的小夜壶解决嘘嘘问题,里面积攒了太多的液体,他不想让易乘风醒来看到,打算往里面藏一下等护工来了再清理,结果,直接掉到了地上,幸好是有盖子的……
即便隔着一床被子,他依然能够清楚地听见易乘风捡起了那个东西,然后拿去卫生间倒掉又清洗,再走回来放回床下。
怎么可以让好朋友帮他做这个,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里面不闷吗?你怎么这么害羞?”
易乘风好像在笑,虽然他没有发出笑声。
晏羽脑袋顶上的头发被轻轻拉了拉,接着,蒙在头上的被子让人掀开了,“快六点,还睡会儿吗?”
晏羽摇摇头,等下护士就会来巡房,量体温测血压,今天还有几项空腹的检查要做。易乘风帮他洗漱完毕,就去叫了护士抽取空腹血样。
“早上想吃什么?”
“你快回家吧,再不回家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