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放低储君的姿态来承认自己的唐突,与我说抱歉,我脸皮一阵发热,反倒傻了,不知该怎么答话。
“伞给你。”
我正无措间,太子拉过我的手,将伞塞于我掌中。
这……
就一把伞,给我了,他怎么办?我抬头看看,问他:“你呢?”
白净标致的少年郎负手而立,他笑起来,眼睛的形状柔美,像极了两弯月牙儿:“你能关心我,我很高兴。但我堂堂太子,随行之人还不能多找一把伞来吗?”
我讷讷点头,举步走下石阶,走入连绵不断的春雨中。
雨声敲击在伞面,我走到阶下了,飘摇的神思方一顿,想起没谢这给伞之人,匆忙回过身,他还站在原地,犹如那次马球赛上我远远看他,隔着纱幕不能将他的模样看得十分清晰,今朝隔着烟气弥漫的雨幕,我仍旧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晓得那檐下立了一个身量单瘦的少年郎。
“多谢殿下。”我高声说道。
他不说话,但是点点头,隐约像是在笑。
雨下个不停,我离开了清寂的崇敬寺。
回到府中时,阴雨天的暮色比平常这个时候更显昏沉,韦真境果然是等急了,他一见着我就问我,为何出去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的人和事了。
我笑他:“你也太谨小慎微了,我能遇到什么麻烦?一个李荇,就足以作全长安的训_诫了,谁还敢来找我的麻烦。”
去岁春雨贵如油,今年春天下雨却很多。
我们用过了晚膳,后韦真境又服过了汤药,稍停歇了一两个时辰的雨,猛地就铺天盖地浇起来了,夜幕中几道闪电划过,四野被映照得雪亮,紧接着雷声炸响,轰鸣如近在头顶屋瓦上。
雷声吵得人睡不着,我翻个身,一睁开眼,瞧见韦真境在看我,一道雷很是时候地轰了下来,耳中微微嗡鸣,我平静躺着不动,任那嗡鸣声自行消失。
坐在我身边的人终于开口疑虑问道:“你不怕打雷吗?”
我古怪看他:“打雷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说你怕?”
“笑话,我堂堂男儿,岂会怕这区区雷雨天象?”
“那你还问我?”
“我见过的姑娘都怕打雷,尤其是这种声势的,大概会被吓得大叫了。”
我笑道:“那恐怕是你见过的姑娘太少,我遇到的姑娘,我自己,还有程茵,我们就不怕这些。”
他愣怔点点头,躺下来睡好。
我已经习惯在睡前和身边的人说说话了。
外面雷电交加,雨下得好大,我忍不住感慨道:“我小时候常和三哥去河边摸鱼,有一次下了很大的雨,附近没有可避雨的地方,硬是把我们俩淋成了落水狗。经过了那次,我才明白,痛快淋一场雨也是很有趣的。”
韦真境没说话。
我转头看他:“你这身子就不行了,你不如我们淘气,一淋雨准得生病。”
过了好半晌,他浅声地说:“嗯,昔日我娘严格训教我,我要玩都是偷着玩的,再大一些,懂事知羞了,就更不会撒野了,我长这么大,是从来没有痛快淋过雨。”
“有雷电的雨是不好瞎淋的。”
长安许多贵家子在我看来都挺可怜,家家户户爱攀比,谁谁家的公子一表人才,谁谁家的公子君子如玉、风度翩翩……他们根本不能像杨庭云一样,打着带我的幌子,有机会干那么多没正形的事,说来是挺没规矩的,但终究是玩到了,年纪幼小时,玩乐比什么都重要,还可以见识到种种新鲜有趣的人事物。
心念一动,我翻身趴着,兴致勃勃摇一摇韦真境:“我可以带你淋雨。”
韦真境惊愕望着我,眼角隐隐抽动:“你,你说什么?”
“我说,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淋雨,到雨里去疯跑。雨里湿淋淋的天地,也很有一番趣味,当你淋着雨的时候,你会觉得身心舒畅,会有自己是雨中一株草、一朵花或一棵树的错觉,就仿佛和外面的天地融为一体了似的。”
“……好吧,听上去是有些意思。”
我连连点头,拽紧了他的胳膊:“所以,你快些好起来吧!”
他好似被我逗笑了,转而也甚认真地颔首答应我:“好,我尽力。”
我躺躺好,心里想到久病的韦真境或许某天,也能康健到同我痛快在雨中淋一场,就有说不出的开心,到那时他若肯陪着我玩,爹爹娘亲就不会再一遍遍斥我是胡闹了。
“鉴于你现在病着,我告诉你另一件有趣的事。”
我渐渐迷糊到要睁不开眼了,却还是固执地说个不休。
“韦真境,你觉不觉得啊,听着雨声入眠,是很惬意的事……”
“觉得。”
半醒半睡着,他给我掖好了被角,药香气在我鼻端近了又远了。
“快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