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杨庭云走了有六天。
起初我娘总是哭,后经百般劝慰,她好歹是缓过气来了。
一连黄了两次婚,家中爹娘睹物哀愁,把与吉庆喜事相关的一切都锁进了后院的库房中。
全家人都担心着离家在外的杨庭云,但因为不知他的去向,也只得固步长安,翘首苦盼他的家书而已。
我找了份挺详实的地图来,费神研究着杨庭云会投奔到哪里去,对着图、掂量着局势,我苦思了大半天,忐忑问韦真境:“据闻吐蕃陷安西四镇,薛将军率军打到了大非川,兵士最紧缺的就是那边了,你说杨庭云他不会送死去了吧?”
韦真境道:“三哥睿智机警,就算去了,我相信他也能保护好自己。”
杨庭云是只藏着掖着的老狐狸不假,但毕竟没有上过战场。
我深深挂念杨庭云,不禁攒眉长叹:“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跟我三哥分开过这么远,他去做什么都好,我只希望最后他能平安回家。”
小的时候总是杨庭云带着我玩,虽然他也坑过我不少次,但他对我有多好我更是心知肚明,断然没有记恨他的道理,现今他一走,身边像是空了许多,我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说千道万,全赖两桩未竟的婚事作怪,天底下男儿郎那么多,老天爷专挑了杨庭云来当倒霉蛋,明明和他没有关系,却总归是人言可畏,仿佛真的是他害死了那两个可怜的姑娘似的。
我感慨说:“要是家里不逼三哥娶亲,或是他运气够好早早遇到一个可心的姑娘就好了,那就不会有这一堆的烂事了。从头到尾,他不过是想求得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罢了,又不要对方多美,家中权势有多大。”
身畔有片刻没了声。
“你也是这样想的?”
韦真境问的问题突兀,使走了神的我不得不认真回忆方才说过了些什么话:“怎样想?心意相通……的人?”
他点头。
我眯眼看他,他的神色似乎庄重,目光落定在我身上,虽然我不会读心,但我还是认为我能猜到他三分心思,好端端的,突然来问我这样的问题,十之有九,他是对我有所图。
好奇怪,他也会瑟缩不敢言,他也有胆小的时候吗?不知道他打算拖到何时,才来与我说那些我早已猜到的话。
我故意笑嘻嘻直起身,攀着锦案凑近他面前:“心意相通与否不打紧,比我年长八九岁也不打紧,重要的是,必须如你这样处处关照我的。”
他的脸上波澜不惊,一双盈亮的眸子只是静静瞧着我。
我想学他耍耍流氓,不待再凑近,他抬手捏住我下颚往旁边移开,继而起身走了:“你脸上脏了。”
——是吗?
我愣了愣,伸手在脸上抹一抹,果然从左边脸上抹下来几许墨迹,我飞快奔到梳妆铜镜前,铜镜中的我,左脸偏下的位置上有一道新鲜的墨迹,急忙擦擦,反而弄花了脸,我嘀咕着案上的砚台我用来压着地图,毛笔都未用上,更没用上里面的墨,怎么这么显眼的墨迹就会沾到我的脸上来了?
怀疑地回头看韦真境,他背身对我,好像在用丝帕擦手。
一定是他,是他故意抹墨到我脸上,就在方才。
我快步朝他冲过去:“韦真境!”
他却躲得快,闻声移步一闪,我伸手抓了个空,身形一踉跄,脚下没站稳,直往前扑倒,他反改了好心,不躲了,张臂捞住我,我扑进他怀里,免了跌疼膝盖,可是依然撞得脸上生疼。
“你喜欢我关照你,也喜欢对我投怀送抱吗?”他戏谑道。
我龇牙咧嘴地揉脸,抬眼看他讨打的神情。
什么投怀送抱?分明是他撩本姑娘在先,动心在先,我偏要和他抗争到底,看谁拖得过谁:“我是不小心摔的。”
“这么巧,摔进我怀里?”
“是你借故搂我才对吧?还有我脸上这墨,是不是你干的?手伸出来……”
“咦,我听见韦彦在叫我。”
“回来,你别跑!”
这位身娇肉贵的世子着实可恨,要是能揍他一顿就再好不过了,可惜就可惜在,他恰恰是揍不得的那一个。
我说韦真境很关照我,他的确是很关照我,杨庭云私自离家后,我和爹爹娘亲一样打不起精神,每日蔫蔫,韦真境就变着法子给我找乐子,长安城好玩的、好吃的,怕是被他买了个遍,又趁着秋气高爽,领我去爬山或是荡舟。
山中秋来,草木焜黄凋零,我见山景萧瑟,郁郁不喜。
秋水澄碧,湖上是好去处,一叶小舟,随湖波起伏,远处落日熔金,残阳铺在水中,艳丽得像是凤凰的羽毛落在湖水中。
乘小舟,观湖澜和夕阳,我更是不喜,只因想起大理寺唐卿之妹是溺毙湖中。
这小小的水,不是世间的甘霖吗?为什么会带走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从韦真境的兄长,到唐家的千金……
“当心!”
我不知不觉已恍惚站起来了,一个浪头打来,船身剧烈摇摆不定,我将欲倾跌,身后一个怀抱把我紧紧拥住。
韦真境一手抱紧我,一手扶紧了船舷。
起伏颠簸的小船上,老船家急言:“起风浪了,世子和夫人快坐好!这湖水深得很,莫被掀下去了。”
韦真境道:“那便不游湖了,靠岸去。”
他让我坐下,但始终抓紧我的手腕,直到船靠岸时也没松开。
我觉得歉意极了,说好来荡舟游湖,是我扫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