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真境不再用任何汤药。
每日西院熬好了药送来,我都等放凉了,悄悄倒在院子里的紫阳花根下。
好好的紫阳花,鲜绿的叶子越来越黄。
韦真境有时候站在门前,望那丛逐渐萎败的花,蹙眉凝思。
我知道,说他的兄弟谋害他,他不会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西院送来的药的确不是给他养病治病用的。
东院近身服侍的,仅留下了一个燕浓,我说世子沉病不愈,需静心休养,连梳头的小丫头都不叫她进来了。
韦彦和文惠来探望过几次,我都说韦真境睡着,他们进屋看看也就走了。其实韦真境没睡,人一走他就睁开了双目。他眼中的愁思越来越深了。
每日清早,我为韦真境梳发,我梳得不如小丫头好,幸而他是不用出门去的,才由得我简单为他挽发就行了。
铜镜中的人,低眉出神,他无意识地抓起了手边的角梳,一分分握紧在手心里。
我轻声询问:“你不敢面对真相吗?”
他晃了晃神,抬头从铜镜中看身后的我,神色迷茫:“什么?”
我暗自哀叹,他近日常常走神,不是害怕真相被揭露又是什么呢?我重复了方才的话。
他良久沉默后,开了口:“我如何面对?彦弟是我的手足至亲,文惠也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我怀疑他们谋害我,我怎么能信。”
事到如今,真相抽丝剥茧即将揭露出来,他还在懦弱逃避。
我义愤道:“你不肯怀疑他们,那怀疑我好了,是我为离间你们兄弟感情,下了这番苦功夫!”
他转身拉住我的手:“我知道你不会。我只是……仙仙,我只剩韦彦一个兄弟了。”
韦府只有他兄弟二人,所以他舍不得?但在我看来,这兄弟若存了害死他的心,没有,就比有强。
月余后,聂非过来,细致给韦真境诊了一次脉,诊完他也不多说什么,扭头看见架子上的剑,取了来双手呈给韦真境:“世子许久不曾舞剑了吧?且看看力道能恢复几分。”
韦真境在一阵犹豫过后,接了剑走出门。
起初,剑法稍有凝滞,之后,愈加如行云流畅。
眼前逸秀的身影,依稀让我忆起凉州之行,那时他和林秀郎切磋剑法,身法的敏捷与今日多有相似之处。
待韦真境止剑,从院中空地走回,聂非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韦真境,说道:“世子,贵体好与否,还需要聂某多言吗?”
言罢,他即弯腰拱手,告辞离去。
我和韦真境面对面而站,他神色哀凄酸楚。
东院的风声半丝不外露。西院熬好了药,仍旧是依着时辰送来,早中晚,一日三次不绝。
我知道他面对无法正视的真相会不好受,所以我允许他平复自己的心绪,让他能够冷静思考整件事该如何处理,直到第三日,我才问了他,何时与西院挑明。
他依旧痛苦,对我说:“不要逼我,让我好好想想,一定会有更好的法子解决。”
我提醒道:“在你拖延时,西院送来的药从未断绝过。那从紫阳花已经彻底死了,新浇灌的兰花叶子也快黄透了。”
“你……你真的不要再逼我了,我只剩他一个兄弟。”
堂堂郧国公府世子,从未这样软弱无能过,他试图逃避,他不敢揭开血淋淋的真相,哪怕明知西院的亲兄弟已对他动了杀心。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他:我多留了心眼,请了聂非查验他喝的药,以前的药,送到薛家医馆给聂非的两位师弟查验过,药汁里验不出异样,熬药事宜初初转去西院时,聂非亲自来,也验不出异样,之后,药中却加入了曼陀罗。
聂非说,曼陀罗有剧毒,少量加入也会要人命,死是早晚的事,但看韦真境的病情反反复复拖了多年,以前应该加的不是曼陀罗,否则他的师弟就能验出来,而且,韦真境捱不到今日。
我不希望我的男人,有着不合时宜过分的仁善,我将对方歹毒的心思尽数告知他:“西院每日送来的药,掺了曼陀罗,时日长了,你会无声无息在昏睡中死亡。”
他惊骇望向我。
“我没有说谎,我一直瞒着你请聂非查验送来的药,他可以作证。”我凝着泪走近他,切声质问他,“你的弟弟和弟妻要你死,你还要退让到什么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郧国公的正妻和嫡子接二连三亡故,是否是他们所为?你的兄长、母亲,很可能就是姚夫人和她的儿子害死的,这些事你不追究吗?韦彦是你的兄弟,那你故去的两位兄长就不是了,他们就活该死得不明不白吗?”
他面色苍白无以应。
我心底哀凉,转头跑出了屋子。
燕浓脚步匆匆而来,告诉我,四少夫人亲自送药来了。
我觉得,人世间的事真的讽刺,也真的可笑——崔文惠擅长药理,说她没有在谋害韦真境的事里出力,谁信呢?她自以为聪明一世,现在反而成了被蒙在鼓里的那个蠢人。
崔文惠亲自来送药,燕浓先接了药进来,我端过药,让她去请西院的少夫人进来。
燕浓看向屋里:“世子他……”
每回西院的人过来,我都是知会韦真境,让他躺着装睡装病弱。
我对燕浓说:“你去吧。”
燕浓就顺从地去了,她应该以为,屋里的人是睡着的。
其实,我没打算让崔文惠见到韦真境。
杀人,是多么恶毒和残酷的一件事,我凭什么要让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