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瘾]
11.
很少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于他于她都一样;他们两个在这行很精干的人联手,都在这座山里一无所获,还险些把命也祭给了山,这不可不说是很令人吃惊的;也是因为这样,黑瞎子才对这次经历印象深刻。
人在极端环境下,会有一定几率展露出自己并不常示于人前的那个样子;不能说是幸运还是无所谓,但阿宁在洞里抽烟的那二十几分钟,确实让他在之后的十几年间不时能记起;在这十几年间的某一年某一月里,有次旧城规划重建,要砍黑瞎子胡同口的那棵四人合抱的槐树,因为胡同里住着的基本上都是老头老太太,而这些老人搬的搬没的没,已经不剩多少人了,于是政府决定昼夜赶工。
那天晚上男人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听着从胡同口那传来锲而不舍的电锯锯树的声音,还是没能睡着;多年及其规律的作息让他的身体维持在一个算是稳定的状态,黑瞎子的身体磨损的太过厉害,只有在别人看不见的一些地方才能看出他是真的老了;而她只能靠这种方法才能为继日复一日的生活,这个男人已经不用踮起脚尖,就能看见自己的坟头了。
他就这么躺了一会,睡不着,只能坐起来;那天晚上的月光很亮,斜着从玻璃窗户里照进来,洒了他和他的床一身;男人只穿着黑背心和四角短裤,几乎被这明亮的光泼湿了尘封已久的过往;他觉得刺眼,却也习惯了,只纯熟地伸手往床头柜上摸烟盒,用拇指顶开纸质盒盖,推出根烟来叼;白烟袅袅地缠绵地升起,醇厚的味道正是黑兰州,男人莫名地就想到了那个已逝的故人:那个女人的每次脸红都不是出于羞怯,而是外界刺激生理引发出的面部潮红,却都像舔一口就能甜化心的胭脂;不笑或是笑,虚假的或是真实的,都是被命运逼迫出的高傲,绝不屈服。
他就这么抽着烟,胡乱想着事情;眼球被刺的酸疼,黑瞎子用没夹烟的那只手伸进墨镜里,闭上眼摁了摁眼皮,但他又转头去看窗子外面,很多东西在他的脑海里忽隐忽现,一闪而过;假如真用力要把它们记起来,却怎么也办不到了。
很多年,很多年已经过去了。
让我们把时间的钟拨回去,那时他们拼了命地出了山以后,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两人跌跌撞撞顺理成章的把命带出来了,顺理成章的把善后事推给公司的人,接着黑瞎子拖着不剩多少的命,顺理成章的在县医院吃了三个星期多的病号饭,嘴巴里几乎要淡出个鸟来。
当晚俩人出来后简直要被凌晨的青藏高原冻死在去离老爷山不远的县医院的路上;原本昏昏欲睡的值班医生一看这两个人立马吓的清醒无比。彼时他们互相依靠着闯进洁白与青色为主色的县医院,全身沾满了血融成的泥糊糊,连衣服什么颜色都看不清了;黑瞎子最吓人,他满头满脸的脏血,几乎蒙住了五官轮廓;之后两人被医生拉进急诊室做了一番紧急检查后,发现男人后脑给撞出了四五个娃娃嘴一样的口子,再检查了一下是中度脑震荡;而医生却心大,看着他精神状态不错就没让缝针,住院打吊针养着去,口子长的差不多了也就可以出院了。
大通是夏都,来旅游的人不少,医生们都把他们当成了进山游玩而遭遇险境的游客小两口,于是两人给推进同一个双人病房,由护工照看;两三天后,阿宁就能下地了;某天早上她被窗外的麻雀叫声闹醒,慢慢睁开眼后发现窗帘还没拉开,而今天明显是个好天气,外头的阳光打在厚实的青布窗帘上给人一种非常希冀的感觉,好像一拉开这层帘子就能拥抱太阳。
她就慢慢起身,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去拉开窗帘;但就在坐起身的时候,她一撇头,不经意间瞥见隔壁床上还睡着的黑瞎子;两人成为性伴侣也有不少时间,但像这样看见这个男人睡着的模样还是不多;她就停住了动作,坐在床上扭着脖子看了他几秒。
黑瞎子平躺在床上,纯白被头拉到了他胸口处;他身上的病号服解开了两颗扣子,因为他微微侧着头,于是脖颈线条与锁骨成了男人身体上少有的连绵山脉;他还是戴着墨镜,尽管看不见眼睛,但脸上的其余部分都很耐看,是很男人味的长相;而黑瞎子脸上的神情也是放松的,阿宁甚至从中读出了安详的味道。
这时候病房门咔哒一响,护工和一个小护士就探出了个头看了看他俩,然后走进来,询问醒着的阿宁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阿宁微笑着回答了,那个小护士就给她检查了一下为数不多的伤口,还是按例扎了吊针,抬着头边仔细调药水流速,边带着笑意轻声跟阿宁打小报告,你老公偷偷抽烟被我们抓住了几次,虽然没抓住现行但满房间都是烟味,你男人烟瘾怎么那么大。
阿宁就有些无奈的弯起嘴角,这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而从刚刚病房门被咔哒一下打开的时候,黑瞎子就醒了过来,阿宁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听出了他的呼吸频率的变化;在护士打小报告的时候,她用余光瞥了一眼黑瞎子,看他还煞有其事的装睡,护士过去拨拉他的脑袋检查那几个口子的愈合情况他还是像睡死了一样;阿宁想笑出声,可是还是没有,就这么一直等到护士和护工都出去后,她才下了床,去上厕所。
那层遮挡着阳光的窗帘始终没有被拉开。
相比他来说,阿宁比他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