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星光]
3.
小姑娘仿佛一点也不怕生,她安安静静的趴在小少年怀里,伸出两只冻的通红的小手像抱父亲脖颈一样去抱小少年的脖子;二少爷长到十三岁还没照顾过像这样的小姑娘,刚落地的小土狗倒是喂过几只;他看着怀里乖顺的小羊羔,一时间竟手足无措了起来,见她伸手来抱,只本能的低下头去让她抱,被好似绵雪一样的小爪子冰了一个激灵也不敢缩脖子。
毡房里的众人继续吃吃喝喝,肥羊肥牛们流着金黄的油,脂肪被烤化的香味最是诱人;这时又上来一盘牛腿肉,似是刚刚完工才撒的盐粒和香辛料,肉上头还滋滋地渗着滚烫的油;在一片赞美草原之神的声音中,二少爷满眼只有自己紧紧抱着的这个小羊羔,然后他就看见小姑娘面色微动,睁了睁朦胧无光的眼睛:小羊羔变成了小狗,她四处嗅了两下,然后抿抿唇,咽了口口水。
他长到十三岁,从来没有见过小女孩会有如此娇憨灵动的神态;碍于身份的原因,他并不常出门,偶尔出门,见到的小姑娘也都是被阿婆姨娘抱在怀中或者牵在手里的,她们身上给收拾的整整齐齐光鲜亮丽,有些还被刻意地在眉心点上了朱砂,涂了些妇人们用的白面脂粉;在未见这颗蒙古的星星之前,小少年还觉得那些小姑娘都白嫩漂亮的像布人儿一样,然而现在怀抱着一颗星星,他猛然觉得这颗星星同那些小女孩,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这时,趴在他身上的女孩子紧了紧搂着二少爷脖子的一只手,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放到他的左耳上,小手试探着沿着他的耳廓摸索揉捏,小少年只觉得她的手像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柔软,暖的心都快化了的男孩子完全忘了小姑娘刚刚是用他的脖子捂热的手;女孩子用双手感知这个世界,在了解完这个安达的耳朵后,她转移阵地,接着一点一点的摸他的脸颊,她觉得安达的脸没有她阿爸那样粗糙,也没有被虱子占领的胡须,之后从下到上,小姑娘依次抚摸按压过他带着油光的嘴唇,逆着用指肚捋过他挺直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两道英气的眉毛上,一遍遍的描摹感触。
二少爷简直快成了个木人,双手定在小女孩穿的厚敦敦像小熊的身子上,除了脸上被她触碰着传来有如稚兔背脊一样的触感,其余五感仿佛皆被自己蘸着羊排肉吃了;他只知道自己这十三年来从未这么窘迫过,感觉脸上正在不由自主地一波一波腾出热气来;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自然不清楚面上已经成了一个什么样被滚热的血液几近烧脱皮的光景。
突然,原本安稳趴在他怀里的小羊羔急切的说了一句半生不熟的汉话,嗓音稚嫩清脆:“阿爸!安达越来越烫了!”
顿时整个毡房里又爆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欢笑声,部落王原本正在同齐家老爷碰杯,闻言一声喷笑,手一抖,整杯马奶酒就猝不及防撒到了自己的胡子上。
“你的安达是喜欢你才会害羞,来,别赖在安达臂弯里,用汉话告诉安达,你叫什么名字。”待一旁的侍女为部落王擦干净胡子后,部落王状若无意地观察了一下齐家老爷的脸色,结果发现他还是泰然地不动如山,丝毫不管小辈们的事情。
小羊羔非常听阿爸的话。她很干脆地用蒙语答了“好”,然后拱着小身子,一蹭一蹭地像笨拙的小熊从二少爷的怀里挪下来,一旁如影随形的她的乳母接了一把,帮她把衣服拉展,坐稳当后,小姑娘才扭了扭身子,面向刚刚抱过自己的安达正正经经地行了一个礼,再次开口:“我叫奥登格日勒,汉话的意思是星光;博尔济吉特氏族是我的家,十分开心安达能来到我们的草原做客。”
尽管小羊羔的汉话说的并不是十分流利,但这个举动惹得众人又开始善意地大声起哄吹口哨。一个仅十岁的小盲女能如此乖巧懂事,还会说汉话,这让她的父亲部落王脸上也增添了许多光彩。
不管当时的其他人是如何看待奥登格日勒的;在那一刻,十三岁的黑瞎子面对着仰视自己的一双纯澈晶莹的眼睛,耳里进入的都是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仿佛瞬间坠入了天上的星河;他待众人的起哄声过后才勉强定了一下心神,介绍起了自己。
二少爷的名字是满语,出于某种私心,他并没有说自己的汉名,于是这初次听到的满语让奥登格日勒小姑娘反反复复在小嘴里过了好几遍,小少年也纠正了好几遍,小羊羔才算是叫准了这个安达的名字;在得到安达的认同后她兴奋极了,用刚刚学会的满语不停的叫着小少年,问这个问那个;大多是“你最喜欢吃什么”或是“你觉得我们的草原怎么样”这类问题。
但她又懂事的过分,不愿让自己的询问声打扰到其他人的欢乐宴饮,就把自己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这样二少爷只好弯下身子侧着耳朵听小姑娘充满好奇与欣喜地问各种事情;她还怕安达听不见,急忙用两手攀着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身子拉起来一点,于是整个小姑娘如同一只无尾熊一样贴在他胳膊上,小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同她的安达说着悄悄话,整个博尔济吉特氏的草原几乎要被她的说话声和笑声催的在冰冷寒冬中一夜之间生发出花儿来。
二少爷一边吃着,认真回答着,一边不时往小姑娘的嫣红小嘴里放一片吹凉的烤肉;他再怎么不受人喜欢但也是齐家的二少爷,之前从未真正照顾过什么人,但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