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昆梁的话:“太闲了,实在太闲了。以前能怼两句的姊妹一个一个都嫁出去了。下面的?唉,丫头片子。”
昆梁这里果真是暴发户气息浓厚。然而她并不是暴发户,这满屋子的摆设都是她多年积蓄,让我头一次觉得铜臭中果然也是可以睡大美梦的。
然而廊上架的一只鹦鹉又陡然催出一阵寂寥的气息。它时常发着一个单音节,我不确定,疑惑地向昆梁征询,她告知我:“就是个‘唉’字。叹气的那个知道吗?唉——”
她长长地吁了一声,为了使我领会。
我怔了很久,想到鹦哥都是学舌的。最后又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我道:“姊妹们都嫁了,那你也物色着呗。”
昆梁摇头:“我不。”
我对这个时代的婚姻自主权一贯不抱着什么希望,无谓道:“也罢,反正有你父皇呢。”
昆梁伸出一根手指头,倔强地摇了摇:“不,不嫁。”
“能行?”
“能行!跟你实话说了吧,我父皇可不会逼我的。”
我满脸复杂,不迭地点着头:“好吧,好吧。那为什么?”
“这可难说了,一件事又不止一个原因。”她扒过来,挤眉弄眼:“就比如说,把我嫁出去,多丢人呀?”
我未料及是这么一句,霎时愕然,而她志得意满地端详着我这个神情,一副果然料中的姿态,道:“嘘!我见钱眼开嗜财如命,他骂了我多少回啦,后来都懒得见我。还好我攒够了钱,绝对没人亏待我的!”
她笑眼嘻嘻地眯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她不止是在解释她的活法,更是在发泄在控诉,她在深宫中受到的冷遇与不公,她被迫扭曲的人生追求,她日复一日的唉声叹气中毫无价值地流掉的生命。
我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嗯,钱很重要啊。”
昆梁抬起眼来,又万分羡慕道:“你就很幸福啦!什么好东西都有桂宫的一份,唉,要是我哪天穷途末路一文不名……”
她越说越夸张了,我一巴掌捂住了她的嘴:“我就把你打包到茶陵君府上,她家那么大,吃不空。”
昆梁翻了个白眼:“她?她都是四哥的人了,过两年都搬到四哥府邸去了。将来四哥封国,你知道我跟她得多天各一方吗?”
我脸上笑意一凝,旋而柔声重复道:“……封国?”
“可不是?”昆梁纠起眉,扳着指头道:“京畿附近的封土王侯都守得稳健,几代内都不可能收回来,四哥领封地必然遥远了。其实有些兄弟,就像二哥,早已往封国去了,父皇是留着四哥办差才没给他封王的。”
我幽幽道:“父皇可真是看重四殿下。”
昆梁认同地点了点头:“不过到了时候,终究是要封的。哪有皇子一直留京的。”
“……嗯。”
我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端起茶盏来,略微用力捏了捏。
一连几日,我都和昆梁处在一起,越来越熟。
比起脾气古怪的柏无故,甚至我遇到的大多数人,和爽直的昆梁说话真是太舒服了。尽管话说久了就会遗憾深重地发觉,她的爽直与没心没肺之后,说白了也全是无可奈何。
当然,还有另一件事。
柏无故的警告。
她不让我去和关岑中商议卞征的叛离,“逼他做选择没什么好处”,我的确苦思冥想,试图解出这个选择指的具体是什么之间。
至少一方肯定是卞征。那另一方呢,太子?但关家明明和太子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是关家女子嫡长,关岑中也早与应翟达到了过从甚密的标准。
所以我想,他没有理由选卞征。
然而卞征下手更快,猝不及防间,他便将一个理由光天化日地呈到了众人面前。
仅仅是在一个清晨,我迷迷糊糊地被呼喊起来,与靳沉沙四目相对,看清了她眼中的惊惧。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甚至还没过去几天。太子被发现在宽襄皇后故居昭阳宫,满身酒气,流言蜚语,众议纷纷。
我刹那间醒了。
我紧紧抓住她,盯着那双眼,喝道:“太子呢?!”
“在正安殿……”
我心头微微一松。还好么。
沉沙哭丧着道:“昨夜幸了一个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