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直到即将不久于人世时,才会知道自己心底最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点,婵娟曾经深信不疑。可今日,当她面前郝然出现数条体型庞大的凶煞恶犬时,她心中想的却是:不知道若是将曹丕推到那群狼犬中,这孩子能否坚持到自己安然逃开?
自然她也只是想想,这个假设永远也无法得到验证。因为那人似乎早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率先一步将她凄凄凉留在一截高高的树杈子上,然后转身灵巧一跃,消失在隐隐茫茫的夜色中,彻底不见了踪影,她都还来不及与他挥一挥手。
婵娟绝望地抱住一旁的树干,叹了不止一次,原本自己只是丢脸便能解决的问题,那曹丕非要帮些倒忙,如今怕是要丢条小命才能了事。她不由裹紧身上那件竹青色外袍,忍住满心凄苦,凉飕飕开口,冲树下嘶嘶烈吼的恶犬道了句:“狗兄,你们饿了,我也饿了,咱们能不能互相谅解一下?”
底下的那群此刻正嚎叫地欢腾,丝毫没有降低气焰的准备,婵娟不知为何,竟莫名有些怀念起安静的阿宝来。就在她被吼的头脑发昏时,只感觉风中传来几道银铃欢快撞击的轻响,那铃声清脆悦耳,尤其在这种被闹心的犬吠声包围的情况下,更显得平和轻灵。
婵娟抬眼向远处望去,如今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周围除了狼犬的眸子,没有一丝微亮。因此,远处那道暗黄色的灯光就显得尤为温馨动人。
不知是不是婵娟的错觉,她甚至听到几声少女的轻笑,窸窸窣窣,顺着人的耳缝钻进体内,如那道银铃声一般清爽动人。不知怎地,树下的恶犬似乎被人施了咒术一般,尽数湮了声,默默后退到数十米远的池塘处。
待那持灯笼的身影走近,婵娟才透过那幽幽微光,瞧见一个笑吟吟的粉嫩姑娘,那人将手中的灯笼抬起,仰起脖子冲婵娟所在的树杈抱歉一笑,“婵娟姐姐莫怪,郭先生每值宴会,总会将后院的家犬放开,以防有飞贼趁乱而入,没成想却让姐姐受惊了。”
婵娟抽了抽鼻子,大度摆摆手,“奉孝这人打小儿就脾气古怪,我又怎会怪他。”
说完,就打算抱着树干磨磨蹭蹭爬下,谁知还未动手,便听树下传来一道熟悉焦急的呼声,正是阿彰,“娟儿莫怕,我这便上来接你。”
婵娟正打算客气道声“不必”,可阿彰已经飞身而起,两步跨到她身侧,将她一把抱在怀中。
曹彰道:“我刚刚四下找你。”
婵娟忍下良心的不安,道:“嗯,其实我也在找你来着。”
曹彰足尖点地,将她轻轻放下,又道:“还好刚刚大哥告诉我你被困在这里。”
“……”
婵娟严重怀疑曹丕那厮是在公然报复她。
安然落地,婵娟小跑两步来到刚刚那个小姑娘身前,拉起她的胳膊,那人手腕上的铃铛因此震得叮当作响,煞是好听。婵娟兴冲冲道:“不知妹妹这铃铛是在哪家铺子买的?竟然还能驱狗?”
那姑娘一听,笑得更为开心,“姐姐见笑了,我是郭先生好心收养的义女,名叫杜若。那些狼犬每日都由我饲养,所以才会听我的话,与这铃铛并无干系。”
杜若……
颍川有杜若,婵娟是知道的。其花红叶绿茎紫,香气清宜。这等雅静如春的名字,定是奉孝为她所取。
当时的她显然忘了,当年自己还在颍川与奉孝一起读书时,那人曾为她摘过一捧杜若,插在她的房前,绚烂了那一整个春天。
秉持着郭奉孝是我弟弟,郭奉孝的义女便是我义女的认知,婵娟一把捧住杜若的脸蛋,望着那人弯弯的眉,朱红的双唇,白嫩的脸蛋,只看得心生欢喜。一手抚上那人发顶,婵娟道:“好孩子。”
杜若:……
曹彰见时辰不早,也不再由着婵娟胡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便向杜若道了声:“今日之事多谢姑娘,来日得空一定相报。”话音刚落,便将婵娟拖行出数十米远,拐出尽头的圆形拱门,彻底没了踪影。
杜若伸出的小手尚来不及收回,只能慢慢落下,口中的话悠悠散在夜空中,没入沉沉黑暗里,“大公子明明说过让我带这位姐姐去换身衣裳来着。”
婵娟被曹彰一路拉到郭府门前,此时许是宴会已进行过半,门前空无一人,只有两盏还算明亮的灯笼微微摇曳,婵娟不知为何竟忽地涌上一抹心酸,本以为要见到的人终究还是错过了,或许这就是天意。正待她打算先行回府时,就听身侧的阿彰惊喜地朝远处唤了一声,“大哥!”
婵娟本还是忧郁的心情瞬间被愤恨取代,心中正暗暗数着那人的步子,打算趁他不备来个奇袭时,就听曹彰又一道惊呼:“父亲!”
父亲……
便是曹操了……
婵娟当即就如被数道雷电击中一般,浑身火辣辣地燃烧,若是门口的灯光更亮些,或许还能瞧见她惨白如纸的面色。明明知道他认不出自己,明明知道他可能早便忘了自己,可她的心还是剧烈跳动半晌,然后归于血色的沉寂。她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然后眼前一片惨白。
曹丕随着父亲出府时,听见曹彰的一声急唤,一抬头正巧看见婵娟裹着自己那件外衫,那套沾了污秽的衣裙还是穿在身上,不由地剑眉一锁。当他瞥见婵娟发上那枚红簪时,更是鬼使神差一般,几步上前,将那枚簪子飞快地揣进袖口中,然后与阿彰并列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