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围后的宴饮,总是女人比男人多,正如猎物比猎人多。妃嫔里出席的只有澄琉,她原以为这是一种荣耀,可那妖娆妩媚的舞女簇拥在众贵族男子身边;可那淫词滥调在觥筹交错间奏起;可那不堪入耳的打情骂俏低低地传来……
她心里恍然涌起一阵寒凉——她不算妃嫔,她只是舞女。
澄琉胸中难平,她猛干了口酒来掩饰,一点点酒渍粘在了嘴角,她提袖拭去,又用拇指抹去了杯沿上的口脂痕迹——一抹暧昧的红痕,那是醉后的一点风情,是贵族女子饮后的一丝优雅,又是为美丽付出的一点点无奈,犹如滴在了领后的桂花油,是一种冒失的美。
远处一道目光灼灼,澄琉放下酒杯,看过去却发现是岑于扬,他坦诚地冲澄琉一笑,澄琉也回了一笑,接着又继续埋头倒酒,不再往下首看去了。
酒过三巡,宴饮正酣,妖冶的胡姬带着玎玲作响的首饰,扭着身姿开始跳舞,她们在秋天穿着露肚脐的裙子,那肚脐凹进去,像肚子上的一只眼睛。
众宾欢腾,花花绿绿的身影在眼前晃悠,最后糊成了一片迷离的颜色。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颜色,带着一些诡秘的光泽,像是来自地狱的业火。这种通常颜色代表着繁华,同时也意味着强大。
而不同国度的繁华也是不同,洛阳的繁华是宝蓝色——元氏家徽的颜色,他们的狂欢总是透着端庄稳重,高傲地不流俗于你们这些蛮子。金陵的繁华是红色,上面又带点金色的光泽,奢华、喜庆,不知疲倦的不夜城。而长安的繁华是一团浆糊,大杂烩一样的一种颜色,俗不可耐,还很野蛮,像是蛮族的图腾,又森森地带着敌意。
“澄琉。”梁真端着个空酒杯看她。
澄琉笑了一下,连忙端起酒壶倒酒,梁真依旧举着酒杯,示意要跟她碰一杯。他手肘支在桌上,中间留着一道弯,暗示澄琉之前的交杯,澄琉脸上一红,倒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胡来,她最后低着头,羞怯地在杯沿撞了一下。
梁真大笑,搂过澄琉:“我们去跳舞,朕好久没看你跳胡旋舞了。”
“这……”澄琉心头颤了一下,讨好地笑道:“我今日累极了。”
梁真没想到她会拒绝,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澄琉轻轻靠上去,在他耳边低语:“这里都是别人,我怎么跳?我回去等你。”
话毕,她嘴唇一偏,不着痕迹地挨上他耳垂,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梁真嗤笑一声,在她脸上拧了一下:“你那帐子漏风,去朕的帐子等。”
……
围场总是要比别的地方凉一点,夜里更是萧索,瑟瑟的秋风在夜里游荡,自由,自在,澄琉喝了不少酒,给风一吹,真是说不出的爽快,她给生夏指:“以前,我就在那里学骑马。”
“陛下教你”
“不是,我四哥。”
“殿下仔细着凉。”红萼站到风口的位置给澄琉挡风。
这时候帐子里都点了灯,在夜色里看起来格外舒适,里头住的都是些女眷,暖暖的光里裹挟着低低的说话声,这样一来,风似乎也有了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澄琉忽然有点希望她也是这里面的一员,不过立马又觉得不合适。
那是一顶很漂亮的帐子,想必属于某位嫔妃,两个妇人的影子映在帷幕上,两人挨得不近,说话声音也不响,但似乎聊得挺开心。
澄琉快步从旁过去,夜风却刮来她们聊天的一词半字,像点心上的碎渣子,掉落出来,撒了一地。
“我听说……高澄琉……”
“……她居然……”
“我觉得是……”
“……天呐……她敢……”
“不要脸……”
澄琉顿住了脚步,在两个人影边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那高澄珪不得气死啊。”
“是啊,她从前脾气也好不到哪去。”
“可人家命好,勾勾搭搭居然还混了个皇后当。”
“听说她在魏国也不消停,跟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似的,成天争风吃醋。”
“唉哟,那还怪不得魏国皇帝偷腥了。”
“要说也没什么,皇帝三宫六院有什么不对,姐姐妹妹侍奉一人也素来是有的。”
“那魏国皇帝干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娶了”
“啧,你懂什么,偷起来更有趣儿,娶了她,高澄珪要是闹起来还得了。”
“高澄珪无权无势,他怕什么?”
“魏国男人跟我们齐国不一样——”
“那晋国皇帝可倒霉了。”
“哈哈哈哈……”
澄琉觉得衣袖紧了紧,转头便看见红萼在身后皱着眉摇头,澄琉捋了一把耳边的乱发,然后踏着夜色回去了。
“殿下……”红萼在身旁担心:“这都是谣言,你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澄琉一脚把搁腿的凳子踢倒了。
“她们说她们的,陛下不照样疼我们殿下。”生夏倒了碗浆酪来。
澄琉看着红萼:“这些话都是哪儿来的?传了多久了?”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大家都这么说……”
澄琉哼了一声,也不多问了,然后招呼梁真帐里的几个太监点上炉子,接着便躺到榻上歇息。
过了不知多久,帐外有一片朦胧的喧哗,接着梁真便掀了帐子进来,他见澄琉已经歇下,就坐到床沿,拧她的脸:“不是说等朕吗?怎么睡下了?”他喝了酒,下手不知轻重,澄琉给弄得很疼,她裹着被子起来:“我这不是在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