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元攸生辰,元昊夜里也就宿在了甘泉宫。晚来无聊,他便如往常一样靠在窗边翻书,晚风应是有些强劲,窗的这边也能感触到薄薄的一层纸外还有另一番幽凉。烛火很亮,把每一个字都剥了个精光,无遮无拦地扔到人的眼前,一切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反失了夜的趣味。
烛火终于摇动了一下,是端贵妃推门进来了,元昊神情淡然,目光从未离开纸页,浅灰色的鹤氅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怎么看都是个个风姿隽逸的富贵闲人,他看书的模样很好看,眼神里有着一种温柔的肃穆,像是为妻子描眉的丈夫。端贵妃看着失神了片刻,转而笑着坐到他身边。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只有火苗扑扑的声音,偶尔有窗外树叶摇动的轻响,甘泉宫的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安宁,安宁得没心没肺,也不管白日里有多少腥风血雨。
端贵妃思忖着自己的事情,她知道元昊没怎么专心看书,于是也不不怕打扰,缓缓靠到他肩上,问:“今日怎的皇叔没来?”
她说的皇叔只能是太原王元思了,元昊又翻过一页,很是无所谓的样子:“既已下了帖子,他爱来不来。”
端贵妃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元昊还盯着书页无动于衷,端贵妃笑道:“陛下还是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元昊随口接话,想来是没怎么仔细听。
“不是在王府的时候,是更久以前,”端贵妃算了算时候:“那是——天统十二年的时候,臣妾随母亲入宫探望,那时候嘉穆太后着人请陛下过来,陛下还不乐意,就遣和素来说功课繁重,只要英哥哥去一趟。”
听到这里元昊也抬起头,笑了笑:“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端贵妃捂着嘴笑,说话时都有些颤抖:“臣妾后来跑出去玩,偷偷躲在在墙后听见英哥哥问陛下皇叔怎么没来,你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已经着人去请了,他爱来不来‘。”她学着元昊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学得有模有样。
元昊含笑思索一阵,摇摇头道:“朕还是想不起来了,那时候还真是——唉。”他合上书,外披直接任凭着滑到烛台旁。烛泪长长地挂在金莲状的烛台边上,像是个什么蛇虫吊着要去够那衣裳,眼瞧着就要碰上了,可又蒙蒙地隔了些距离,给人些不切实际的担忧和幻想。
元昊起身躺到榻上,还打了个哈欠:“今日真是累坏了。”
小剪子在火舌根上铰了几下,毫不手软地断了这蜡烛的魂。端贵妃熄了烛火,躺到他身侧,她身上有着女子独有的温暖和香软,那是元昊已经习以为常的一缕气息,他身边有过多少这样花一般的女子?元昊自己都记不得了,有时候他看到绿头牌上的一个个名号,想到的是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而不是那些如花的容颜。
元昊想到了从前的郑淑妃,那就是朵凋谢在宫里的花。就是因为知道她的苦,所以下定决心要关怀每一个嫔妃,然而现在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无奈和懒怠,所谓用心和敬爱,真不是他想付出就能付出的,他怎么能记得那么多女子的小喜好,怎么能顾得上每一个人的心思。元昊蹙眉,翻过身搂了搂端贵妃,她也往他怀里缩。
她的发丝间洋溢着刨花水的香气,清清冷冷,像是梅香,那清醒又理智的味道。元昊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发丝,软而细,很难缠的一种质感,让人惧怕纠葛而不敢深交。于是他缩回了手,但还是环抱着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她理智沉着,但身上是茉莉的甜香,让人着迷缭乱的味道,她的发丝滑润坚硬,可以紧紧地被缠在指尖,而一旦松开手,就会逃得无影无踪,却又留下一缕芳踪勾引你,警告你不可以忘了她。
元昊后悔了,他从来就不该去想她,他从来就不该太自信地去放纵自己,最起码眼下他第一次为一个人有些辗转反侧了。然而他又是疲惫的,于是拼命拚却杂念也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何时睡去的,只知道一睁眼就是早朝的时候了,睡得不怎么好,元昊有些心神不宁。他听着朝臣们像往常一样为着些小事争来争去莫名地涌上一阵心烦,眼下都在担心瘟疫的事情,这些人居然还能为迎接晋国使臣的仪仗争执。元昊难得在朝堂上动了次肝火,把底下的大臣吓得不轻,一通脾气发完,他自己对朝事也没多大兴趣了,于是匆匆就了结这些琐事,然后就往畅春园赶,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不安宁。
刚离开大殿,就听和素禀报说郑英在河北出师不利,且还受了伤。这原本就是元昊同郑英一早就商量好的,所以也没怎么惹他心烦,和素见元昊神色淡淡的,惶恐地补了句:“郑兵部是真的受了重伤,”元昊的步子顿了顿,和素胆战心惊地继续:“说是太原王下了绊子。”
元昊阴着脸,转而冷笑一声:“他的鬼把戏还真是多。”
“郑兵部吉人自有天相。”和素见元昊这幅样子怕得不行。
“传康乐公主。”元昊忽然来了一句。
和素愣了一下,忙不迭答道:“是。”他知道康乐公主此人非同一般,一霎时又放心了些。
刚到书房,元昊便翻出了前些天的密报,没几张纸,但是齐魏的风起云涌都在上面了,那些中规中矩的字迹看起来也就有了些挑衅意味。分明早就有了对策,但元昊还是十分恼怒,自他回魏国来就很少有人这样给他找不痛快了,更何况还是这样根本算不得对手的人。不过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