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都市现代>支海民文集>风雪夜归人 中篇小说 一

凛冽的风,撞在崖石上,发出尖刺的呼啸树发怒了,迎风起涛雪晴了,月亮撒下清冷的光幽幽小路,仿佛一根长长的藤蔓,路两边树的阴影里,老像潜藏着妖魔鬼怪突然,野猪一声啼嚎,给这茫茫山林平添了几分阴森恐怖

他沿着山路踽踽独行风卷起积雪,漫天飞舞,他把头往羊皮袄里一缩,呵了一口气,伸手在左肩上挂着的布袋子里抓出一把什么,往嘴里一塞,接着拧开军用壶盖,一股浓烈的酒香从他的身上向四周弥漫他有亢奋,对着山林吼了一声,许久,那浑厚的音仍在很远的地方萦绕

二十四年了,他是铁心不再来的江湖上有句格言那里黄土不埋人可是现在,鬼使神差,他从遥远的疆来了踏上故土,那淡淡的惆怅和无法抑制的亢奋混在一起,使他的精神处于一种不可言状的状态,他真想把山一刀劈开,在山的肚里,寻觅他失去的梦

转过山峁,他看清了,在山的皱折里,摇曳着几飘忽不定的光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二十四年前,他是看着那些灯光全部熄灭后才离开这里的,二十四年来,那莹莹的灯光一直支撑着他的精神,支配着他的行为,他在心里苦苦思念着的,正是那飘忽不定的光

但是,他迟疑了,一时间竟产生了重折去的念头他和她的心灵,能承受得住重逢的冲击么还有他的出现可能引起的风波和麻烦,要知道,二十四年前,他是作为一名罪犯潜逃的

一种诱惑一种经过长时间的磨练和痛苦的思索而形成的无法言说的思念支撑着他,他不可能折去一生中,他没有走过头路

一声狗叫,他停下来,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然后迎着那二十四年前瞅准了的,靠村西边的,闪烁着一孤独的亮光那里走去

烟熏得黝黑的石窑,住着母亲和她的儿子灯光摇曳不定,儿子背朝灯影而立,一动不动,墙壁上,映着儿子健壮而结实的身影母亲看着儿子,突然,想起了二十四年前离开她的丈夫儿子至今还不知道他大是谁他是不会知道的也许,母亲要把这心底的秘密带进棺材,埋在土里,让他随着**的腐烂而消失,她不会给儿子的心灵流下阴影的,不会她太爱自己的儿子了,那种爱,揉进了苦艾的清香野葡萄的涩酸,那种爱,容汇了沉沉的大山涓涓的溪流那种爱,折射着希望的光,寄托着骨血相融生命延续下去的祈求一种自私的,幽幽的,好似有所渴求却捉摸不定的情愫在母亲的胸腔里萦绕

一声狗叫,满村的狗跟着起哄呼一股山风窜进,灯灭了母亲哆嗦着把灯重亮,院子里,自家的那只狗也叫起来了,接着,听到有人敲击柴门,那声音沉沉的,母亲心里一紧,儿子想了一下,取下墙上挂着的猎枪,走了出去

那人几乎是被儿子押来的山里人虽然厚道,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那种常跟野兽打交道而养成的几乎成为惯性的机敏在时刻提醒着儿子千万不能大意

灯光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又重燃起来了母亲揉了揉发涩的眼,盯着来人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突然,她把嘴张大了,目光呆呆地,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是你”她觉得一阵眩晕,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手撑着炕沿站定,眼罩上一层蒙蒙的雾

“翠花,是我”来人声颤颤地,身子微微向前倾斜,张开双臂,像要把什么东西揽在怀里儿子收起猎枪,疑惑了,浓浓的眉毛凝在一起,他看看母亲,嘴张了几张,终于什么也没有问

“他是你舅,就是我常给你说的,你在疆的舅舅”终于,母亲从情感的深渊里爬出来,理智战胜了冲动,她转过头,匆匆擦去滚出的泪珠,咽下一口苦水,牙把下嘴唇咬出一道血印她从站定了突然,嗓音提高了八度“憨憨,愣着干甚给你舅做饭”

儿子咧开厚厚的嘴唇憨憨一笑“嘿,舅”他不再说啥了,忙着在院里抱柴,从隔壁窑里拿出冻野鸡野兔,熏得发黄的腊肉,炉膛里一把火,水开了,接着,满窑里溢着浓浓的肉香母亲在和面,她一手按着案板,手在面盆里揉了好久,身子老在发抖儿子理解母亲骨肉重逢,人的情绪难以平静,他把肉下到锅里以后,便走到母亲跟前,说“妈,我和面”

“舅舅”的心情是复杂的热,他把皮袄脱下,放在炕上,搓着手,在窑里转了几圈,温馨的家庭生活气息让他激动不已,他手足无措,甚至产生了陌生的感觉一种深深的渴望使他的心不停地颤栗,他真想伸出拳头在“外甥”的胸前捣几下“嘿”人的视觉是敏感的,他凭心灵捕捉到了一种无法抗拒的信息他是他的

用不着再说什么,每个人都被一种短暂的满足陶醉了肉很香,酒很香,玉米面饼子很香“舅舅”张开大嘴嚼着,那神态犹如一个被装在瓶子里经历了几个世纪漫漫岁月折磨的饿魔母亲看着“哥哥”吃饭,眼神游离不定,飘忽着深深的喜悦和无法掩饰的恐惧儿子心里坦然,他凭直觉感觉到这个舅舅他好像在那儿见过人的感情成分里容不得半虚假,他认定了,他就是他的“舅舅”假如在另一种场合,在没有任何人给他介绍的情况下,他也会一眼认出“舅舅”的,他们的血液里有一种成分在互相吻合

酒足饭饱,儿子到隔壁窑里睡去了他突然将她抱起,干裂的嘴唇深深地贴在她的腮上,她本能地推了他一把,接着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发出轻轻的痛苦和满足揉合在一起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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