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托着翠花的身子,软绵绵的,忽上忽下她四肢无力,仿佛终于找到归宿那样心旷神怡猛地,风刮过来了,云彩四下飘散,她掉下来了,耳边风声雨声大作,心里麻酥酥的,像吞下活青蛙那般难受她大叫一声,醒来了,一眼瞅见了强娃头上那十道深深的血印

翠花爬起来,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突然发泄出来,愤怒使她失去了理智,她跳下炕,伸手恨恨地打了强娃几个耳光,然后,把门开得大大的,对着儿子吼道“你走你不要你大,我要你做甚”

强娃给母亲跪下了,深深地低着头他的孝顺是出名的,不善言语的人却有一颗聪慧而内秀的心,念书时,他那极强的理解力和记忆力曾使老师和同学们吃惊,假如不是父亲病重,他是能够考上大学的他没有摆脱不幸的命运的羁绊,高中没念完,他就来了,自觉地挑起了生活的重负

所以,强娃的确不是那种愚昧而顽冥不化的青年一种冲动一种受到刺激和羞辱后本能的冲动使他的理智失去了平衡,他几乎是本能的举起了斧子,又本能的抓破了自己的头皮现在,母亲的几个耳光把他打灵醒了,理智又主导了他的行动他给母亲跪下了,说不上忏悔,却是真心实意地对母亲表示歉疚

“憨憨,你晓得么”翠花心里一软,又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泪珠,“正是为了你,我才把牙咬碎咽到肚子里,活到如今”翠花把什么都认了,仿佛眼前跪倒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情同手足的知己克强怎样给他偷玉米,他们又怎样偷偷地相爱,她怎样怀了孕,轻生的念头又怎样一次又一次向她袭来,她又怎样忍辱偷生为的是克强留下的这条孽根

“孽种”母亲哭着,发自内心的狂吼道“你管得住么!就是把我放到油锅里煎熬上十八,我也要跟你大结婚你嫌丢人你就走!我不怕这辈子把苦受扎了,到老来还顾得了甚”

强娃震惊了在他记忆的仓库里,母亲从来都是那种温柔体贴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仿佛一头发疯的蛮牛那种私生子的羞辱和深深的母爱搅合在一起,使强娃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内心的痛苦当他被迫辍学时,他没有懊悔,也没有怀才不遇的叹息,他几乎是非常自觉地把生活的胆子挑起,又非常自觉地继承着老一辈人勤劳的本色他是一个生活的强者,他不论和那一块土地结合,都能结出丰收的硕果但他也有男子汉那种宁死不屈的骨气,当他心目中的姑娘因为不愿跟他背上那种耻辱的名声而宣布跟他断绝来往时,那种由于羞辱而迸发出来的恼怒使他恨不得将山推倒,将海填平现在,那种激愤在体内逐渐平息了,母亲的哭声又换醒了他灵魂中那种固有的天性只要不是石头,每一颗带血的心灵都不可能没有感情他开始思考了这种悲剧是人的过错,还是时代的失误他就是把他亲大剁成肉泥,也难封众人之口况且,他的血管里有他亲大的遗传基因,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摆脱良心的自责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承认,这是命中注定了的,谁也无法改变这已铸就了的事实生活又一次向他发难,他将怎样应付这难以应付的局面

他跪久了,两腿麻木,母亲仍在不停地哭诉,窑内渐渐的暗了,院子里,牛在叫唤,猪在拱圈,狗撵得鸡满院乱飞,这些牲畜都饿了,需要人去照应他站起来,母亲瞪他一眼,他一哆嗦,看着母亲,倒退着来到院子里,他先给鸡撒了把食,给牛拌了草,然后去喂猪那猪二百多斤重,原计划明天杀了拿到公社集市上去卖,现在看来不行了,他已经没有心思顾及那些事了算那家伙有福,还能多活一些时日你看,那猪好像根本不知道死亡即将来临,它仍然把头埋在猪槽里,吃得有滋有味

远山渐渐地模糊了,他突然觉得周围变得陌生,仿佛什么东西向他挤压过来,要把他压得粉身碎骨他有胸闷,真想大吼一声二十四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生活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当他从梦中醒来时,看到一切都变了形真与假,美与丑,善与恶,他得重把这些名词放到心灵的天枰上去称他无法容忍大跟妈的那种行为,但却说不上他们究竟错在那里他将不得不去面对人们的白眼和歧视,但他却竭力想保持一个男子汉的尊严姑娘在流言面前的退缩不是没有道理,但他却仍然幻想着怎样把这种局面挽

“我来是为了还债的”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萦绕,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近,直震得他心灵发颤“难道我就没有欠债”他问自己终于,他有灵醒了,悟出了人生的一些真谛“大呀,儿错怪你了,你应当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一颗泪珠从他的脸颊上掉下来,他匆匆地擦去虽说这里只有他一个,但他还是害怕别人发现他脸上的泪痕男人的眼泪只能往心里流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了他重到窑里,把灯亮,跪在母亲面前,铮铮誓言发自肺腑“妈,你不用哭,我明天就去疆,把我大寻来,咱们一起过以后,我要是什么地方对不住我大,你割了我的头”

翠花擦了一下眼睛,又擦了一下眼睛,儿子的形象在她的面前高大起来,仿佛要撑破窑顶她身上来了精神,一把把强娃扶起,说“我想你大没有走远,他不会甩下我和你不管过几天他还会来,只要你不昧良心”

这一夜母子俩相对而坐,一直到东方发白

白天在难耐的寂寞中度过村子里,人们脚步匆匆,浓浓的年味到处弥漫村西头的这家院子里,虚掩的柴门一直没开谁也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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