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之人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初七,一时也愣住了,当下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静止的微妙时刻,两人相对沉默了半晌,那人轻声叫了一声:“惠娘?”
“唐佳惠”是初七的本名,“惠娘”是她昔日的恋人称呼她的名字。
屋里几个人看不到门外,只能看见初七呆立在门口,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好音奇怪地走过去,从初七的胳膊下面瞧了一眼。
她发现外面站了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了一身深蓝色圆领长袍,脸上些微有点落魄沧桑的感觉,此刻正深情地看着初七。
原来门外这男人便是初七昔日的恋人——萧季桐。
李好音瞧了那男人一眼,轻轻拉了拉初七的衣袖,抬头叫了声:“七娘?”
初七这才回过神儿来,她咳嗽了一声,假装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冷冷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季桐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他看着李好音,一时失神,反问道:“这是你的……?”他心里闪过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急着向她寻求一个否定的答案。
初七明白了他口中的未尽之言,心里冷哼了一声,讥讽地说:“她是我主人家的孩子。”便转过脸去,不想再看他。
后面是句没说出口的话:就算是我的孩子又如何?这自私的男人,你待我万般无情,我连个名分都没有,难道还想我为你空守一辈子不再嫁人,连个贞节牌坊都得不到。
十年前,自己为了他从家里跑出来,还为他生了孩子,可他最终抛弃自己而去,还任由家人抢走了自己的骨肉。
在此番再次见到他之前,她都觉得自己恨极了他。曾经有多爱他,而后就有多恨他,甚至想要杀尽他一家人泄愤。
她万万没想到,数年后,会在这种场景,毫无防备地再见他。
可现实是不会打好招呼,等你准备好了才降临的。突如其来的一瞬间,她发现心里的恨意使不出来了。
初七扶着门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呼尽了十年里胸中积攒的怨恨,她垂下眼,声音有些暗哑,“我还是一个人。”
李好音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俩,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萧季桐听了这话,明显地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许多,却又感到对她的亏欠更多了。
他并不是对初七没有感情,那些说给她的情话、写给她的情诗都是真心实意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与她私奔。
可当爱情碰上柴米油盐的生活琐碎,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连养活她都养活不了。
萧季桐虽然也读过书,考上了进士,但一直也没有个正经差事,整天到处闲逛,还要靠家里养活着。
学到的一点墨水,都用在了吟风弄月上,再加上良好家世培养出来的气度,成了他吸引女人的本事,尤其是初七这样从小只懂得舞枪弄棒的女人。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软弱无能之人,腰上始终拴着一根绳子,走得再远,家里人一拉,就给扯回去了。
但现下不是叙旧的时候,眼看着一个一个过去了都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回事。满月得了林靖的吩咐,也走了过去,将两人连萧季桐都叫进了屋,然后仍关上了门。
那老板一见萧季桐,悬了半天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尖叫着,连忙对林靖说:“是他!就是他卖给我的那张画!”
这下,屋里五个人十只眼睛都齐齐看向萧季桐。
但萧季桐明显不知道那印章的事,一脸错愕地说:“是我的画,怎么了?”
原来那画正巧是萧季桐自己所画,他与初七分别之后,近十年时间里,家里屡遭变故,父亲也一病不起。
后来攀富贵娶的个有钱人家的小姐,过门不到两年,还没生子,就撒手西去。娘家人立刻与萧家断绝了来往。
如今,家里亏空严重,下人们基本上全遣散了,田地也能卖的都卖了,萧家现在只剩下了那个老宅子。
母亲、未出嫁的妹妹也要亲自干活,他也不得不替人写写字,画点画卖钱补贴家用。
这幅画是萧季桐画于某年八月十五,与几个好友在梨青江入海口的一个亭子里观秋潮之时。
当时他画完画、题完字,发现忘了带自己的私印旁边有一个发须皆白的道人看见了,夸他画得好,然后替他盖了“清白如水”的印章。
因那印章的石材一看便是极品,那道人又鸾姿凤态,有仙人的风度,萧季桐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世外高人,高高兴兴地由他在自己的画上盖章。
那画原本也就是自己画着玩儿的,连装裱都不曾,所以最后就只随便贴在自己书房的空墙上。
前些日子,为了给父亲看病,家里能典当的东西都当了,自己手头也没有新的字画,只好把这副画也拿来卖,不想还卖得了五十两银子的高价,自己心里也奇怪得很。
结果今天早上,父亲突然要他来找老板收回这幅画。
林靖问:“令尊为何要你收回这幅画?”
“这……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原来都以为他不曾注意过我屋里有这幅画。”
今天早晨,父亲身体略有好转,竟能在母亲的搀扶下,起床到处走走。
进了他的书房,发现墙上的那副海天浴日图不见了,得知被他拿去卖了之后,父亲显得非常着急,让他马上来找老板把画收回去。
林靖又问:“令尊可曾与你聊过这幅画,或是画上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