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早,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再走。”林靖问。
“不用,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睡,现在爬个灵山一点问题都没有。”李好音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证明她的身体一切正常。
“也好,现在走的话,到那儿的话可能天还没黑。”因为李好音的马没了,林靖又雇了匹马来,与她同行。
等两人到了灵山,再爬上屏翠峰,天就已经黑了。
宝徐寺常年有众多来自各地的香客,因此寺院内建有客寮。林靖与李好音夜间下山不便,便在寺里住下了。
他们住的是稍小的那间寮房,里面是相对的两个大通铺,能容纳二、三十人,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人住在里面。
灵山上水汽丰沛,冬天格外湿冷。一个头戴冬帽的小和尚很快给他们送来了两碗姜汤。
宝徐寺晚上到了巳时便要熄灯就寝,客寮也不例外。
地上有一个小小的炭盆,烧了点碳火,木炭通身裹了一层白灰,发着微弱的光,便是这屋内唯一点亮处。
小和尚叮嘱他们注意防火后便离开了。
屋里没有灯,这又是两个惯常晚睡的人,实在是不太习惯这么早就躺下。
林靖盘腿坐着冥思,李好音在对面的通铺上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又坐起来,既想坐到他旁边去,又有点不敢。
“想坐过来就来吧。”林靖说。
李好音得了许可,一骨碌从铺上跳下来,爬上对面的通铺,挨着林靖坐下。
山顶上本来人就少,这个时间,宝徐寺的僧人们也都就寝了,因此寮房内外都非常安静,只有炭盆里偶尔响起一两声细碎的“噼啪”声。
李好音侧头看着林靖,他背窗而坐,白色的窗纸透出半分外面的月光,只够得到他的后脑。他一半脸隐没在黑暗里,被微光勾勒出硬朗的下颌线条。
这是她心里遥不可及的、高高在上的人,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没想到竟那么担心她,居然只花了十天时间,便从帝京赶到了自己身边。
李好音幽幽地说:“我掉下桥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我爹和我娘。”
林靖闭着眼睛,“你看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没有……他们也在火里,被烧得……认不出来了……”说起这个,李好音的声音突然就低沉下来。
“那还看到什么了,想起你的身世了吗?”林靖依旧闭着眼睛,面上无甚异样,心里却起了一丝波澜。
“没有,后来我的头就特别疼,就什么也想不了了。”李好音抱膝而坐,将下巴搁在膝头,看着炭盆里微弱的火光,又燃起了希望,“不过我觉得我的记忆大概是开始复苏了,应该慢慢都会想起来的。”
她说着说着,困意袭来,渐渐坐不住了。上下眼皮刚搭上,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猛地睁开眼睛,问:“大人,你把信给无悲大师了吗?”
“给了,放心吧。”
林靖从怀里摸出那封信,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上一个字也没写,空空如也。他将信封和信纸都扔进炭盆里,瞬间蹿起一团火苗,寮房内骤然一亮,马上又暗淡下去。
李好音也终于睡着了,她嘴里说着自己不困不累,其实早到了眼一闭就能面会周公的阶段。没过一会儿,林靖觉得胳膊上一沉,睁开眼,李好音的脑袋已经从她的膝头滑到自己的胳膊上来。
林靖有些迷茫,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她刚进林府,只认得自己一个让她放心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要跟在自己身后,还说要对自己以身相许。
小时候是童言无忌,长大后,虽然不再说这样的话,但她是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她自以为藏着掖着的那点心思,自己又如何看不出来。
她聪颖、单纯、善良、多情,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样,但自己身上的这些东西,在这些年与人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中被消磨光了。
所以,他希望她在自己的庇护之下,干干净净,不知苦楚,让她不用像自己一样,变成自己曾经憎恶的那种人。
林靖没有叫醒她,任她这么靠在自己身上,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管他什么庙堂之高,若就这样安度一生,不是也挺好吗。
又过了好久,李好音迷糊着半醒过来,问:“外面怎么风声这么大?”
林靖道:“下雪了。”
李好音连外套也顾不上穿,套上鞋子,就跑出门去。
“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永宁国一冬无雪,终于在第二年春天,迎来了这一场迟来的雪。
这是真正的鹅毛大雪,没过一会儿,地上就已铺了薄薄的一层银霜。
李好音伸手去接那些盈盈而落的雪花,冰凉剔透的洁白落在手掌,一瞬就化成水了。
林靖拿起他那件黑狐皮的披风追出去,看着穿白衣的李好音走进雪地里,心想,若说佛家有一句谒语,“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那李好音就是“白狗入雪堆”。不苟言笑的他为自己这个绝妙的类比笑了。
“林施主当年来到宝徐寺,问老衲‘苦海无涯,何处是岸’。如今十年过去,可是找到自己的‘岸’了?”一个白眉老僧无声无息地走到林靖身边。
林靖回头,原来是宝徐寺的住持无悲大师。
那一年,他从草原回来,送李从安进了离谷。他自己双亲俱逝,若不是还有一个祖母,他就成了天地间孑然一身的孤苦之人。
也是在一个夜里,他爬上灵山,碰巧遇到无悲大师,于是他问:“大师,浮生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