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粗茶淡饭,与他一道却胜过宫里千万道山珍海味;即便没有言语,只对上一眼便能自眼波横转中悟出千万种缱绻。
我心里头第一次满当当的全是一个人的模样,第一次如此笃定他便是我的良人。
但我未曾料到父皇会如此反对这段感情,他腰斩了无尘,把我关在公主府里任我哭闹亦不闻不问。
我亦是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怨恨。
我怨恨他不管不顾就斩了无尘,我怨恨他将我的感情随意的斩断,我怨恨他□□专断不肯听我多说一二,但当赐婚圣旨降下来是,我却又突得平静了下来。
我捧着圣旨反反复复读了三天,一时之间想了很多。想起了古雅,想起了贺澜,亦想起了无尘,但在那三天里我想的最多的是母妃来公主府看我时柔声说得话。
女儿家比不得百万铁骑坚不可破,亦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但却是一把软剑,能插进大英雄的心里。
我的父皇,天底下最高贵的男人把我许配给了平南王顾岳。那个军功赫赫,手握西南重权的大英雄。我在长安放肆玩闹却并非全然不知前朝事,何况平南王拥兵自重屡屡抗旨早已是长安城里人人皆知的事实。我嫁给他,是将同我的姐妹一样,成了维护王朝安稳最软的一柄剑。
也是在那一刻,我在出生十四年后,第一次彻底看清了我的名字。
李令楚,而非满长安口口皆唤的清阳公主。
我亦有推脱不掉的,守护李家王朝的责任。
我的及笄礼,在明召三十一年兵荒马乱的除夕。
长安城一惯的纸醉金迷在千万铁蹄的重压之下也变作了荒芜萧索,我未来的夫君顾岳领着十万大军以清君侧之名要诛杀我的母妃。
我从及笄典礼一身繁复衣裳,拖着宽大的裙尾,踉跄着登上城头,看着阵前他的帅旗飞舞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脚底直冲头顶,险些一头栽下城墙。绿意哭着喊我保重玉体,我却极力攀着她挣扎着要去看清那平南王的脸。我同绿意说,让她唤顾岳出来,说清阳公主要见他。
但话出口,一片寂静中唯有战旗迎风飘展。那黑压压的大军一动不动,我不由冷笑出声,胸口闷痛愈甚。绿意被我吓的不轻,哭的愈发厉害,我强提着气大喊,声音沙哑:“堂堂平南王连自己的王妃都不敢见吗?”
东边的阵型一阵骚动,顾岳便骑着白马出现在大军中央。他眼神默然,瞧着我的模样没有一丝波动,语气亦是冰冷:“顾岳在此,公主请讲。”
我心里头的问题太多,既不知母妃做错了什么也不知他的目的究竟是清君侧还是清君,再加之这些时日诸多事郁结在心,竟一口血直直喷了出来。
顾岳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但旋即又隐了下去,绿意大喊传太医好像已经哭哑了嗓子。我没心思安抚她,只盯着顾岳,半晌才轻轻问出一句“为什么”。他一定听不见但兴许看懂了,我在陷入沉沉黑暗中前,瞧见了他眼里意味深长的情绪和熟悉的唇形。
那三个字,我在心里念了太多次,也太想不通。
我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绿意在我身边侍候着,见我醒来喜极而泣。我抓着她只问她顾岳退兵了吗?
她笑道:“公主放心,有救兵到,圣上与贵妃娘娘皆一切安好。”
“救兵?”我想不明白,长安城中可用兵力分明不足三千。
绿意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只叫我宽心。我从小与她一块长大,瞧她这样便知道有事瞒我,厉声道:“说话!”
“公主……”绿意强忍着眼泪看我,见我态度坚决只得道,“是草原十八部的兵。”
“阿史那原?”我心下已然有了些答案,咬着牙道,“说下去!”
“草原十八部使臣再求见圣上,以驸马…平南王谋逆为由求娶公主,并承诺草原十八部必会出兵解长安之围。”
不知为何那时心里竟是一片明净澄澈,反倒是比被赐婚平南王时轻松了许多。和亲便和亲,这长安城里留了我太多不开心的回忆,倒不如去草原走走。
我同母妃是一样的,强盛时是帝国的象征,国难时便是一颗可以随意摆放的棋子。
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阿史那原不派兵,父皇会毫不犹豫的交出母妃。就像他曾千方百计替我回绝阿史那原,如今却在抬手点头间有把我送到了那个杀父弑君的“不仁者”身边。就像他曾说长安便是我家,却把我送到西南,送到草原,毫无顾忌。
可我怪不得他,因为他不仅仅是我的父亲,还是帝王,他须对天下有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