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若元一见我便开门见山道:“可敦初来草原不知道的地方,尽可以来问。”
我琢磨半晌,没料到阔别五六年,戚若元的性子竟被磨的这样平和。
我原以为她出嫁那天知道了是我害他远嫁草原,此时见了我一定会同我大闹一通。这会儿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含糊的应道:“多谢。”
“公主!”她突然大呼一声,险些叫我惊起。我捂着心口,看她缓缓在我面前跪下,泪如雨下,“若元少时不知礼数,多次冲撞公主,可若元自嫁到草原十八部起,没有一天不在愧疚与歉意中度过。原以为五年前离开长安,此生便再无相见之时,却未料公主也落到这处…今日前来只求公主怜我父母孤苦无依,放若元回长安!”
自戚若元出嫁,戚家一门十九口悉数斩于市集,她何来父母孤苦无依之说?这草原清苦凄冷比不得长安,我何尝不知道。我自然是怜她为我所累,消磨半生,只是她想回长安却也不该拿这件事当做理由。
我盯着她情真意切的模样又不像是假,隐约觉察到了丝不寻常的气息,压住内心的不安反问道:“你戚家一门早就死在刑场,你何来父母需要侍奉?”
“什么?”戚若元猛地抬起了头,不敢相信的瞧着我,她惊叫,“不可能!不可能!我爹娘怎么会早就死了!”
“怎么不可能?当日我亲眼看见戚家一门斩首。”
心下的不安在戚若元恍然大悟的眼神里愈发扩大。
戚若元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她失神了半晌,抬手指着我,大闹道:“都是你!都是你!不但害了我,还不肯放过我爹娘!圣上明明答应过我的!一定是你见不得,又去同圣上告状了对不对?圣上疼你,你便能一条活路都不给人留了吗?”
我呆在原地,任由她走上前拽我,绿意见状立刻将她甩到了地上。我只觉有些发冷,倚着绿意,强压着声音问道:“你方才说,我父皇答应过你什么?”
戚若元又哭又笑的跌在地上:“答应过我什么重要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保住……”
“他答应了你什么?”
我厉声喝道,不仅吓到了戚若元和绿意,也叫自己心神一怔,上次这样的撕心裂肺还是在城墙之上看着顾岳的时候。
戚若元不说,我大概也已经猜到了。只是她还是说了,她定然是看出了我的失态,反笑道:“怎么?你不知道吗?不知道你的父皇以保全我戚家老小为条件让我嫁给阿史那贺顿吗?”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她大笑,脸上泪痕未干,瞧着有几分骇人,“我父亲何其无辜,若不是大理寺卿徐通徇私枉法,太子……”
大理寺卿徐通是我外祖父的门生。我儿时在文兰殿里时常看见他携外祖父的家信来探望母妃。这位大理寺卿一贯是彬彬有礼的,为人很是敦厚温柔。那时我便知道,外祖父很是信赖这个学生,即便是如今的父皇分外青睐的右丞相裴安,在外祖父心中亦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我耳边嗡嗡乱响,眼前的景象也变得虚虚实实。长到这般大,鲜少有人会在我面前妄意朝政,更何况这汗庭外尽是草原十八部的兵。
可在她的叫喊声中,我好像在突然之间又回到了那日城头,在顾岳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我看到了长安城花团锦簇背后、粉饰太平之下真实的血腥残忍,是盛世下狰狞跳动着的脉络,是那日顾岳轻描淡写的、我思索至今好像终于摸到了些头脑的三个字。
清君侧。
我堪堪扶着绿意,两指捏住眉心,极恍惚间想,兴许顾岳喊得这声清君侧真的只是一腔无处安放的赤胆忠心而非狼子野心。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的瞬间,我控制不住得颤栗起来,绿意得声音也渐渐听不真切。
我盯着戚若元失神的面容,定了定心神,轻声嘱咐绿意:“元泽郡主思家心切,胡言乱语,快让人扶到账内好好修养。若是没什么大事,就让她好好静养罢。”
戚若元死死盯着我,神情不知是悲是喜,许久竟是平下了心绪,轻声道:“天下人眼里自有忠奸善恶。”
我强撑着一口气,不由冷笑:“我倒要看看私议内政,攀咬朝廷命官,妄论东宫太子,在天下人眼里难道有理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