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头雾水正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问个清楚,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一个挺这肚子,身材矮小,看上去颇是呆头呆脑的中年人踱步而来。我瞧着这人有几分眼熟,却记不大清了,想再看个清楚便被阿史那奇牢牢的护在身后。他背脊绷的极直,握刀的手也一直死死扣在刀柄上,似乎随时都准备着出鞘。
那男人笑着凑近了,应当是瞧了阿史那奇防范的模样有些不悦,故而沉了沉声道:“老夫与清阳公主是旧识,你草原十八部这般霸道竟连故人叙旧都不让吗?况且,老夫也是你草原王的岳父,轮得到你来挡?”
岳父?
我拦了拦正想分辨的阿史那奇,心道阿史那原这后宫不省事的人可真是不少。
那人见我拦了阿史那奇,面上立刻转了晴,笑道:“清阳公主可还记得老夫,老夫当年也曾吃过你的满月酒呢?”
我是看着他眼熟,但是在记不得人,只当他是朝中哪位告老还乡的大臣便笑道:“自然是记得,只是许久未见有些面生了。”
“不碍事。”那人堆起笑来,“贵妃娘娘曾认老夫为义子,按道理老夫还是清阳公主的义兄。”
“安庆国,不得对可敦无礼。”我未声张,便听阿史那奇厉声道,“你若是唐突了可敦,日后可汗问起来谁也保不了你。”
被称作安庆国的男人不在意的笑道:“可汗能拿我如何?我来草原十八部可不是来投诚的。”
河东三镇节度使安庆国,我总算是想起了这位远在河东的义兄。
我这位义兄可不得了,不仅颇得父皇依仗,亦曾让母妃在不顾礼数在宫中“洗儿”,大肆嬉闹,惹多位朝中要臣纷纷上疏指责后宫无序。若非是太子一力替母妃讲话,约莫这“乱后宫之序”的罪名即便父皇有意袒护也是开脱不掉的。
我对他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只是这草原上的事我仍摸不着头脑。阿史那奇也不知可不可信,唯恐此时开罪于他会生事端,便抢在阿史那奇开口前,款款笑道:“安大人这话说的倒叫清阳有些惶恐了,草原十八部比不得长安,没有醉仙楼的好酒,也没有大明宫可让安大人安歇,若是安大人不嫌弃,不妨同清阳一道去汗庭叙叙旧,草原的马奶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安庆国哈哈大笑,爽快的拍着肚皮,模样甚是豪迈不羁:“今日老夫就是带着犬儿来跟着草原十八部的英雄们一试马术的,哪有这比赛还没开始就先往汗庭里坐的道理。”
“不知安家公子何在?”我身后跟着阿史那奇,与安庆国有说有笑的走到马场边上,“想来安公子一定也是个少年英雄。”
我原以为以安庆国的相貌,这安公子定然不会生的好看,便只得挑些不痛不痒的词夸赞道,却没料到安庆国堪堪一指,我瞧见那安公子牵着一匹骏马,在耀眼的阳光中缓缓而来。
我在恍惚间只觉这大好天气,蓝天白云突得都变了色。
天地之间,唯有他自疾风骤雨中踏着飘摇山河而来。又在八角宫灯前,抖落蓑衣之上一身雨雪,斗笠之下是一双锐利如鹰的眸子。
等他到我面前,抱拳行礼时我才堪堪从那股气势之中回过神来。安庆国见我如此又大笑起来,这笑里有几分明晃晃得意,我被他笑得有些恼,又忍不住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臣安怀信。”
“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长安的人都说我贪慕美色,五湖四海,形貌昳丽者皆有青睐,连清阳观里的道士亦不放过。我如今在这草原久了倒是也很怀念在长安时“见异思迁”的生活,许久未曾见过安怀信这样惊艳之人。只是心下百转千回,又意味深长的念出了这句话,半笑着道,“生不逢时,心中能常怀忠信之人少了。怀信,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