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近深秋,法租界内的法国公园里,高大的梧桐树叶已渐渐斑驳,赭石、棕黄、深绿,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似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公园里有个小小的湖泊,湖边有个石舫,沿着石舫的回廊直走,就是一个八角攒尖的小亭子。
林瑜和顾元峥靠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看着池子里的金鱼来回追逐了落叶。池中荷叶已经枯黄,就像完成了它们使命之后走向衰败的结局。
林瑜的脑海中总是回响着杏儿哭泣的声音,连考试都受到了打扰。她并不觉得歉意,只是非常错愕。杏儿说她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她是认真的吗?在林瑜的那个时代,有人买不起房子买不起车,却绝对没人买不起米。林瑜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时代。她是个局外人。她只是躲在顾家这个避风港等待着回家的契机。
顾元峰顺着林瑜的目光看着湖面,湖面波光粼粼,映出了他沮丧的脸。今天的考试。他算术的题没有做完,也不知道能拿多少分。如果他考的不好,他就不能跟着小瑜一起跳级了。
可是,他真的很想和小瑜念一个班。
两个人沉默的看风景的时候,突然听到湖边石舫临水的平台上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其中女声竟然很耳熟。
女人说:“你不要再缠着我了,缠着我有什么用?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歌女,哪里来的本事救你家少爷?”
另一个中年的男声哀求道:“求您了,邱小姐,您认识的人多,有权有势的更多。看在我家少爷对您一心一意的份上,救救他吧!您找警察局的郝局长说一句,放我们少爷出来。求您了。”
女人愈加不耐烦了:“你真是太高看我了,你们方家犯的可不是小错,你们得罪的是南京的大人物。郝局长这种小角色,说话顶个屁用。”
那男人突然哀泣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求您了邱小姐,给我们想想办法吧,求您了!”
他话未说完,林瑜只听到一阵高跟鞋咄咄的声音越走越远。剩下的那个男人兀自抽泣了片刻也慢腾腾走了。
林瑜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顾元峰,“刚刚那个女人,你听着有没有很耳熟?”
顾元峰摇头:“我不认识。”
林瑜突然想起来了,“我们上次见过的,你记得吗?长得很美的那个。是唐家三少爷的那个红颜知己。似乎叫邱晓蝶?”
顾元峰当然不记得邱晓蝶。实际上,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和林瑜相关的事情才记得清楚,其他的人印象都十分模糊。
林瑜喃喃道:“她刚刚说‘你们方家犯得可不是小错’,方家是哪家?”
扭头看看顾元峰,他果然一脸茫然。林瑜耸耸肩,拉着顾元峰转身就要回去。两个人没走几步,突然听到了一阵高跟鞋咄咄的声音。扭头一看,那个女人又回来了。
两拨人一去一回,正好对上了。林瑜拉着顾元峰侧身让路。
邱晓蝶错身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只觉得林瑜长得十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她是谁。
“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是顾司长家的亲戚,叫林瑜。春天的时候我们在郊外见过。”
“哦,原来是你。”邱晓蝶看上去十分匆忙,并不多跟他们寒暄,她伸长脖子看到画舫前没有人,便问:“方才你们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对襟马甲的人从这里过去?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
林瑜低头看她手里的布包,知道她说的是方才那个男人,故作懵懂道:“没看到,邱小姐是在等人吗?”
“不……不是。”邱晓蝶想起她刚刚说的话,脸色微变,问:“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林瑜指着身后的走廊:“刚刚过来的。”
邱晓蝶松了一口,“哦……是这样。那……我先走了。再见。”说完咄咄的踩着高跟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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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顾公馆,林瑜便从顾元峥的口里知道了那个方家的事情。
顾元峥往嘴里丢了一颗蜜饯,懒洋洋道:
“年初的时候他们揽上了给北伐军做棉衣的差事。最近有传言,说那棉衣不是棉衣,里面塞了芦花。11月北方那么冷,很多将士都冻伤了。委员长知道了发了很大的火。我看这方家是撞枪口上了,大罗神仙都保不了他。”
林瑜:“方家?似乎没听过。”
“你听过啊,上次我们在郊外见到的那个方少爷记得吗?跟在邱晓蝶身后的那个?他就是城南方家的大公子。”
林瑜有点印象,那是个躲在邱晓蝶背后面容模糊的男人。可怎么救人都找到邱晓蝶这里来了?
林瑜:“他们家找不到人给说项吗?”
顾元峥:“他们家根基浅,在南京又没个自己人。当初拿到了军服的单子就遭了不少红眼,这风口浪尖的,谁敢帮他说话。如今上海滩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家的纺织厂、药厂和成衣厂,都巴不得方家垮了好折价买过来呢!”
林瑜微微叹气:“这也是他们家的错,给将士的衣服也敢弄虚作假。”
顾元峥嗤笑一声道:“你还真以为他们家做的棉衣里掺了芦花呀!他们家做了多少年的纺织布匹和成衣生意了,在上海滩是出了名的有信誉。这好不容易拿下的订单,怎么突然就砸了自己的招牌。里头弯弯绕绕的多着呢!”
近一年来顾元峥跟着顾老爷和顾二老爷打理生意交朋会友,见识多了,信息也灵通了。他曾经问过二叔,顾家也有纺织厂,为什么不争一争军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