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一阵模糊。
张时来努力睁大眼睛,画面渐渐清晰。
眼前是一围木房,纸糊的窗户,灰扑扑的外表让它看上去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太阳刚冒出个头,雾气灰蒙蒙的,风里还带点冷气。
屋子前堆满了破洞的塑料盆、叠得像座小山的旧纸板、半人高的一个蛇皮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
一根绳子从屋首拉到屋尾,紧紧地绑在两根竖着的晾衣杆上。
一个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的中年妇女漠然地赤脚从屋前走过,“呲啦”一下把晾干的衣服从晾衣杆上扯下,接着揉成一团丢向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方言对她道:“小五,把衣裳折好拿进里屋,东西妈给你收拾好了。”
口音像是西南那边的方言,张时来是抚南人,勉强能听懂。
张时来这才从恍惚中醒来一样,她下意识地接住衣服,似乎是本能驱使一样往屋子里走。
推开前屋的桃木门,她就看到一个让人觉得荒诞不经分不清是魔幻还是现实的场景。
前屋的火炉边围着整整六个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十来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
他们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同样的黝黑肤色,同样的脏兮兮的衣服,同样的黑亮的眼珠子。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怯生生地喊了一句,“五姐。”
张时来这才反应过来,忘记算上自己了,自己也许才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她低头打量自己,穿的是一件朴素的灰衣服,打满了补丁,不知道是多少人往下传的了。
她环视四周,发现靠门的墙上挂了一个红花形状的镜子,大小大概只能照出脸蛋,镜子中间斜着裂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张时来凑到镜子前,镜子里照出一张皮肤偏黑、五官秀气的脸蛋,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就和空间里人物属性卡上面的照片一模一样!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正在体验前世的人生。
……折衣服、收拾东西……记忆慢慢清晰,自己今天是要告别家人去城里打工了!
张时来完全依靠本能一样,就像蚂蚁一样嗅着这个家的气味弯弯绕绕地往里走。
如果从上空俯视,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屋子像是一个忘记底下一横的口字。正中间是堂屋,两边是侧屋,对称分布,每个侧屋里又大概有四个房间,堂屋里有两个房间。侧屋里又分出两间房间作为储藏室。
猪圈在右手边侧房的后面,像是多出来的不和谐的一个小黑点,厨房就在猪圈旁一个昏暗的小屋子里。
张时来很快找到了她的卧室——不,或许算不上是她的,这以前是她和大姐的卧室,但大姐早早嫁出去了,所以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屋子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不是臭味,就是那种了无生气的死寂的味道。灰尘、混杂着人的死气,原来是真的有味道的。
张时来从表面坑坑洼洼的木桌上拿起一个毛线打的粉色笔筒。线头都磨损得不成样子了,笔筒还是干干净净的,和屋里的杂乱无章形成鲜明对比。显然,主人非常珍惜这个笔筒。
巨大的悲伤突然铺天盖地一样席卷了她,张时来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大姐走了,这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的遗物。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胀,两行清泪就无声地淌了下来。
她慢慢走近床铺,绣花的被单被洗的发白,一块大花布上整齐地堆着她的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
张时来把刚从妈手里接过的衣服整齐叠好放在最上面,接着熟练地把花布交叠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背在肩上。
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做了,张时来甚至还来不及探究,自己一个在家连行李箱都是爸爸妈妈给整理好她只用轻松一提就出门的千金小姐,怎么到了这里竟然会打包袱结了呢?
她慢慢走到屋门外,又看到院子里的母亲,佝偻着腰,正在拿撕碎了的烂菜叶喂院子里的鸡。
张时来沙着嗓子,脱口而出,“妈——我走了。”
母亲抬头望她,浑浊的眼里闪着泪花,“小五,到城里去不要轻信别人的话,去找你二哥二嫂,让她们给你安排活……”
1994年的春天,上辈子的张时来才19岁,她怀着不安和憧憬涌入了农民进城打工的人潮中,她以为这是她人生悲剧的休止符,却没想到正是临近的感叹号。
……
画面一转,张时来又陷入了无尽的昏迷。
“醒醒,时来!醒醒!”
张时来这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洁白的床单上,她揉了揉眼睛,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姑娘。
姑娘盘靓条顺,黑发卷成两股放在两边,头顶蓬松,和那时流行的烫染完全不同,有股子民国韵味。一双桃花眼带电,鹅蛋脸,嘴角自然上翘,看上去似笑非笑,极其勾人。
张时来一见到她,心竟然开始剧烈地颤抖,绞得生疼。
等等——自己不是直女吗?为什么见到女生会有这么大反应?
漂亮姑娘见她醒了,一下握住张时来的手,一双柔夷又软又热,和自己上辈子粗糙的做惯农活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姑娘语气有些哽咽和激动。
“时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能怎么办?两个女人怎么可能在一起?你嫁给我弟弟,我们……我们不还是一家人吗?”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就算不为了我,也要为了你